【编者按】本期刊登的是在2024年美国西北华文笔会“北美移民故事”征文比赛的获奖部分作品节选:加华笔会顾问陈瑞琳的《同在天涯》,会员郭小娟的《隔离》,会员心漫的《因你而美丽》,理事段莉洁的《蓝蝴蝶》。

本期目录

◆陈瑞琳 | 同在天涯(节选)

◆郭小娟 | 隔离(节选)

◆心 漫 | 因你而美丽(缩简)

◆段莉洁 | 蓝蝴蝶(节选)


同在天涯(节选)

文/陈瑞琳

作者简介

陈瑞琳,美国华裔作家,海外文学评论家,加华笔会顾问。曾任美国休斯敦《新华人报》社长,国际新移民华文作家笔会会长,北美中文作家协会副会长。现任欧美影视协会会长,《世界华人周刊》总编审及国内多所大学特聘教授。著有散文集《走天涯》《“蜜月”巴黎》《家住墨西哥湾》等及评论专著《横看成岭侧成峰》《海外星星数不清》等。

二月早春,休斯敦虽说不够冷,窗外也是呼呼的冷风。早晨六点,唐美玲准时醒了,这是她每天最重要的时刻,赶紧上网看股票!

搞完了股票,她忽然觉得头晕,想想是昨晚的威士忌喝得有点多,拉过鸭绒被,裹在软软的被子里假寐,反正她不需要上班。

这样的单身日子唐美玲已经过了很久,恨当初来美国,都是先生一手做的局。

唐美玲是在大学里认识先生的,两人都是青年教师。唐美玲心里喜欢帅哥,但骨子里害怕,都说帅哥容易花心,她就相中了中文系这个小眼睛的男人,一脸憨厚的模样。

婚后的这位丈夫,真是一个潜力股,聊政治,聊历史,聊文学,尤其是聊《金瓶梅》,唐美玲惊呆了,没想到中文系的男人懂得真多,学会了脱光睡觉就是丈夫教给她的习惯。

在中国的那几年,正赶上商业潮,一次意外的聚会,先生认识了一家报社的广告部主任,结拜了兄弟一起做文案策划,唐美玲的吃穿都好起来,惹得好多人羡慕。只是先生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晚上总是与客户喝酒。

唐美玲爱上酒也是那个时候,在家睡不着,家里堆着客户送的各种红酒,一晚一瓶,上头了勉强睡着。

唐美玲想起了离婚那年,学校里开始分房,一对夫妻只能分一套,他们分到了一室一厅。没过多久,学校又开始分两居室,先生说这个机会不能错过,房子到手都是钱,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就是假离婚!

一想到离婚两个字,唐美玲的心一抽,她怎么那么傻,真的就同意了。没想到,就在分到两居室的那一年,学校派她到美国教汉语,可以拿双份的工资。先生兴高采烈,前后脚地帮她准备出国的行装。

只是唐美玲打死也没想到,等她一年后从美国回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家里的女主人竟然是另外一个高挑妖艳的女子,这女子隐隐隆起的腹部刺痛了唐美玲的心。唐美玲无语凝噎,她在法律上早已不属于这个家了。

重新回到美国的唐美玲,银行里多了一笔卖房子的钱。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她做投资真就没失过手,而且越赚越多。

此刻的唐美玲伸了伸懒腰,掀起被子下地。屋里还不够亮,她准确地摸到桌子上,拔下电源,捧着手机去卫生间。感谢互联网,陪伴了多少单身的男女,有这么迷人的东西,还要什么婚姻啊!她心里嘀咕着,一屁股坐下,收缩了半天的一肚热水一泻而下。

解了急,唐美玲的目光专注起来,怎么今天的微信里都是红点?原来是快要过年了。点着点着,她突然愣住了:今晚上陕西同乡会要聚餐,老乡们都在群里吆喝着。她都忘了,这些年很少去公共场合,每天都忘了洗脸,离婚后的她几乎对人群失了兴趣。昨天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舌头有些不太利落,赶紧去看家庭医生,医生说她应该出去找人聊聊天。

好久不开车了,唐美玲的手有点僵,还好她刚刚换了减价的特斯拉自动车。德克萨斯的人开车很狂野,尤其是休斯敦的59号高速,虽然很宽,但两旁风驰电掣,虽然车子能自动换线,她的手心里还是直冒汗。

挂着大红灯笼的熊猫餐厅人声鼎沸,最里面是一个大堂,唐美玲找了后面的一桌,她努力挤出笑容,跟桌上的人打招呼。她感觉有点后悔,自己穿得太正式了。

唐美玲低头划着微信,忽然听到一个男人问:“您旁边的这个位置有人吗?”她摇了摇头,那男子坐下。唐美玲这才看清楚,这男人个子很高,少说有一米八,长得浓眉大眼,对于这种帅哥,唐美玲在理智上有些警惕。

心里虽然不安,唐美玲的眼睛却忍不住多看了帅哥几下。到了用餐的时候,帅哥总是先让她,唐美玲只好回报,帮他递了纸巾。当晚的饺子特别好吃,帅哥忽然说:“好久好久没有吃到饺子了!” 

当晚的节目很热闹,帅哥却一直沉默,唐美玲发现他的眼神根本不聚焦,一股藏不住的忧郁。唐美玲故意找了个话题:“哎,你好像有心事,都说北方男人心大,你好像不是北方人呐?”帅哥这才咧了咧嘴:“我老家就在陕北。”唐美玲一惊,真的是老乡啊!两人这才聊起来,搞了半天,还都是榆林城里一个小学前后脚毕业的!

帅哥的话忽然多起来,问唐美玲:“看样子你也是一个人吧?今天来的都是拖家带口,好像就我们俩个是单户。”唐美玲不知怎样接话,又想到一个话题:“你知道心理学家黄伟仁吗?他说最好不要去按别人心里的那个痛苦按钮!”帅哥楞了一下,说他最近也在听黄教授的家庭心理学,问唐美玲:“哪天我们切磋一下?”唐美玲虽然觉得唐突,嘴巴里却礼貌地说:“好呀,看哪天有空。”随手在餐巾纸上写了自己的电话。

转眼就是除夕,这是唐美玲最难熬的日子,她不能打扰别人,只能自己在家过。她琢磨着要不要包点饺子,一想起饺子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人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要说这世界真的是有量子纠缠,就在唐美玲准备和面之际,电话响了,真的是他。

“小学妹,要不要来我这吃饺子?”

“为什么不呢?发个地址吧!”

唐美玲到了,这位帅哥家的灯光很暗,幽静,冷清,这种气氛,真有点像约会的味道。唐美玲忽然有了一种同在天涯、同命相连的好感,只是她还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

饺子煮好了,男人摆好了餐具。他的脸有点紧张,说:“请你来真不是为了吃这些冻饺子,其实是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你愿意听吗?”

唐美玲愣住了,她本来是想讲讲自己的故事,已经憋了很久,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憋得更难受。她只好说:“愿意愿意,你慢慢讲!”

帅哥一口咽下一个饺子,倒了一杯白酒,说他要讲的是一个悬疑电影……


隔离(节选)

文/郭小娟

作者简介

郭小娟,曾任国内医科大学教授及系主任,现为加华笔会会员,加拿大女作家协会、北美海外文轩作家协会理事,加拿大话剧团编剧/签约演员。作品被国内外杂志选登,多次获得优秀文学奖,编写的剧本《风中摇曳的洋紫荆》在温哥华上演,受到广泛赞誉。

凄凄的夜,余婷蜷曲在客厅的沙发里,腿搭在茶几上,只能侧身躺着才不至于滚到地上。她用拳头顶住发麻的腰,侧着耳朵听卧室的动静。没有咳嗽,只有打呼噜一声高过一声。五年里,多么希望家里有点人气,哪怕只是打鼾声。现在丈夫来了,两人却只能隔墙搭话。余婷苦笑着摇了摇头。

时钟滴答滴答。第一天过去了,仿佛过了一年。 

第二天,余婷把白菜切成细细的丝,和面、拌馅。

“今日新增1146例,死亡27人。死亡总数增至……”新闻里播报着新冠疫情。余婷一条腿跪在凳子上,一边包饺子一边想,自己多长时间没包饺子啦?丈夫爱吃饺子。以前在家,一到周末她就包饺子,不同的馅,有猪肉韭菜、羊肉萝卜、牛肉大葱,煮在同一个锅里。吃的时候先猜是什么馅,猜错罚喝红酒。而丈夫总是那个猜错的人,不一会儿就喝成个红脸蛋儿,余婷就捂着嘴笑。后来到了国外,她过着极简生活,一个人的饭总是凑和。记得手术完那几天,她想吃饺子,没力气包,超市买的又贵还不可口,最后还是吃了碗方便面。

年复一年,丈夫的来言越来越少,宛如沉寂的老船。可她等待着,等丈夫不再继续工作,过来与她团聚。她坚信,夫妻在一起会相亲相爱地生活下去。想到这,她加快了擀皮的速度。

阳光沉默地移动。余婷望望窗外。天空瓦蓝,树枝露出细细的嫩芽。一只红脖子黄尾巴的小鸟,在窗外蹦跳。隔离的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去。

到了第十四天清晨,余婷早早醒来,感觉嗓子发干。她咳嗽了两声,穿上燕麦色的毛衫,长发束起,就开始喜盈盈地和面拌馅。今天出了隔离期,要好好庆祝一下。她昨天去买了猪肉、羊肉、牛肉和红酒,今天准备做那个五年没做的小游戏,然后喝个一醉方休,回到卧室,在久违的大床上,好好享受……她脸红了,怎么自己还像个怀春的小姑娘?她将不同的肉馅分别拌好,尝了尝,发现没有味道。她刚要拿盐,突然怔了,一下子直起身,侧耳听卧室里的动静,悄然无声。她冲到卧室门前,问:“你怎么样?”

没有回应。

她急了,一把推开卧室门。丈夫四脚八叉地躺在床上,正在呼呼大睡。余婷摸摸他的前额,丈夫醒了。

“干吗?”他问。 

“你发烧吗?” 

“量了体温,36度5。” 

“有其他不舒服吗?”

“没有。怎么了?” 

“我嗓子干痛,尝不出……”

“去喝点水。”丈夫转过去,背过身。

余婷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调整呼吸。拼命想这些天的做事程序,外出买菜有没有注意社交距离?回家有没有好好洗手?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隔一会儿喝一小口。每喝一口,便如同有把刀在嗓子上割一道口子,疼痛难忍。她的手一下子垂了下来,身子靠着沙发背,呼吸急促。

“你没事吧?”丈夫出现在卧室门口。余婷抬头看,他胖了,脸上放着光,下巴刮得很干净。眼里的惊慌和疲惫,已全然消散。他伸了个懒腰,环视客厅,接着瞥了一眼余婷,目光又闪开。

余婷想哭,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她将一缕头发抿在耳后,坐直腰,尽量让自己显得精神些。抬起头,见丈夫正在看手机,垂着眼袋,额头鬓角处露出几颗褐色的老年斑。余婷的心有点乱。天空没有颜色,感觉又要下雨。

丈夫进了卫生间。余婷盯着他的背影,有些迷茫。她看了看手,肿的。

突然,卫生间传来噼里啪啦的一阵巨响。余婷慌忙跑进去,只见地板上散落着毛巾和破碎的玻璃杯。丈夫如雷地咆哮说,找不到他的一个湖蓝色带小花的毛巾。

“肯定是你,洗衣物时把它搞丢了!”丈夫带着哭腔,挥着手,眼睛通红地瞪着,像是丢掉了最珍贵的宝物。

余婷吓坏了,呆呆地站着,她不记得有这样一块毛巾,一时有点恍惚,眼光直直地盯着丈夫。碎玻璃反射的光在他脸上跳动,切割成无数碎片,仿佛一个扭曲的万花筒,每个线条都映射出狂乱的幻象。一瞬间,她好像胸中有什么东西凝结成块,想吐,却吐不出来。这让她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痛。浑身犹如一棵草,轻轻颤抖,甚至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余婷扶着墙,挣扎着往外走,将狂风骤雨般发作的丈夫留在身后。毕竟,他没有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对她讲话。他们之间或许有过沉默无言,但从未有过恶语相向。这样的状态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是啊,她知道,夫妻分居两国,各自过着互不搭界的日常生活,感情会在无形中渐行渐远。本想着坚持几年,等丈夫移居过来团聚,但事实是两个人中间已隔了巨大的沟壑。说是久别胜新婚,余婷望着客厅与卧室的一墙之隔,似乎硬生生地架起了一道感情的悬崖。

不过,余婷还是决定回到丈夫身边,去弥合一下。如果不是隔离,他也许不会这么心烦的。

她刚要敲卧室门,却听到了里面断断续续的嬉笑和谈话声……

下午五点,桌子还是空的,橱柜里的红酒沉默。白天已开始枯萎。


因你而美丽(缩简)

文/心漫(Cathy Xinman)

作者简介

心漫 (Cathy Xinman),双语诗人,影视和舞台编剧。剧本荣获国际电影节金奖、雷米奖,诗荣获国际汉诗杯大赛特等奖。CCTV全球爱华诗歌春晚诗人心漫杂志社执行主任,NZ国学诗艺协会荣誉顾问,加拿大中华诗词学会理事,加华笔会会员。

赶紧看吧,现在最好,等下孩子们就要跑远了。

奔跑的草地上,嬉戏声都落在了一个大个儿孩子的脸上,他叫金鹰。你有没有看到,金鹰坐在绿茵之上微笑。你的运气真好,看到欢乐的时光也停了下来。

突然,风充满了活跃。

“嗨,你是谁?”那个妈妈把她胆怯的孩子拉上前来,责问金鹰。 

金鹰的妈妈周蕾,疾步跑上前来,她的背后跟着金鹰的弟弟金兵。

那个妈妈感到不安,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孩子。

第二天早上,妈妈周蕾呼喊,要迟到了。

金兵喊:“你去管你自闭症的儿子吧。他都快18岁了,还在读小学。”

金兵的爸爸金斗指着周蕾说:“谁叫你生这样的孩子?一个自闭弱智聋哑,一个现在都不起床。”

周蕾眼泪流了下来,心想:生这样孩子说不定是你的基因呢。

金斗指着周蕾:“当初是你要移民的。”

金鹰把大面包硬要塞进妈妈的口里,她的眼泪滴在面包上。

周末,敲门声,金兵赶快躲进房间。两个同学带来一些画和纸,还有问候卡,就离开了。 

金兵从房间出来,拿起桌上的碗砸向墙上,你下次再让人进来,我死给你看。问候卡里照片上金兵拿着画在笑。 

头发长到了金兵的胸前,他已经几个月没洗脸刷牙了。头发挡住了他的脸,他的眼睛不是用来看东西的,是让头发掩盖的。 

金兵把身边的凳子猛地提起,又狠狠地砸向地板,说:“不要,我马上就可以死了。” 

周蕾知道丈夫的耐心已经像烧开了水的茶壶,突突地冲击着盖子。她等待着他抛弃她们。

金斗说:“我已经买了回国的机票。” 

周蕾看着自己的男人,从门外消失。绝望了。

家庭医生对周蕾说:“你的儿子可能得了重度青少年忧郁症。”

但金兵一看到药更疯狂。 

半夜,门已开。周蕾马上跑了出去。 

金鹰嘴巴啊啊直叫,跟在后面也跑了出去。 

周蕾像个疯子喊:“金兵啊,妈妈爱你,妈妈爱你。” 

金鹰弱智的大脸白白的,在月光下像个大饼。他结结巴巴地唱:“世上只有妈妈,有妈的孩子是个宝……”

周蕾像是被绝望抓住了的囚犯,往求生处逃离。她喊:“儿啊,你不要去水边,等等我。”惊恐万分的是被她的哭喊声震飞了的树叶。

周蕾终于看到了金兵正向悬崖边走去。 

周蕾瞬间朝金兵奔去,每一步都仿佛在向生命求救。 

“儿,儿,等等妈妈,妈妈爱你……” 

金兵仿佛没有听见,更加快往悬崖边移动。摔下去会没命。金兵正企图翻越围栏。

金鹰唱:“在妈妈的怀里,幸福少不了……” 

周蕾几乎要瘫痪的身躯,往悬崖冲去。金兵已经迈出去了半个腿。金鹰也学金兵的样子,爬上围栏,要扑向悬崖。他哼着,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周蕾冲上前,一手拉着金兵的腿,另一只手扯住金鹰。金鹰要挣脱的力量往悬崖那边靠,周蕾要被拖下去了。妈妈和两个孩子眼看就要滚下悬崖。金兵抓住了一棵小树,用腿把妈妈踢开,另一只手抓住哥哥的手臂,往妈妈那边拉。围栏倒了。

三个人全倒在了悬崖边上。周蕾已被踏碎的心看到了光从天上射下,正洒在两个孩子的身上。静静的夜晚,静静的黑,生命在光中是鲜活的。她被压迫的眼睛突然亮堂。

回到家,周蕾依然抱住金兵。眼睛不敢休息。

电话响起了铃声。

周蕾:“什么?离婚。”

“离婚协议已寄出。”孩子的爸爸金斗说。

金鹰用手摸妈妈脸上的泪水,又放到自己鼻子下闻闻。

你要是真想知道,我是如何知道这个故事的。我一定不让你太紧张地看下去。你看,八年了,金兵足不出户。金鹰每天要往外面跑,去星巴克喝一杯咖啡才能回家。

我就是那个在星巴克教画画的凯西老师。 

我没有办法隐瞒真相。最火的短剧,也比不了金兵与他母亲演绎的爱与绝望所带来的社会共鸣性。 

世界喧嚣,金兵的胡子在胸前静静地生长,在长发覆盖下,他像极了《射雕英雄传》里的梅超风。他不允许自己见到任何人,除了这块领地的同居者——妈妈和聋哑弱智哥哥。 

周蕾脸色苍白,笑起来像个孩子。我问她,能不能允许我写出故事。回答让我吃惊,“我不能让他觉得我们焦虑,为了儿子我也要微笑面对一切。”她认真地说。

我决定答应教她重度忧郁症的孩子画画。 

接下来,周蕾开始了一项巨大的工程,为金兵能够迈出伟大的第一步。这是一种信心,但她不能让跳悬崖的事产生诱因。 

那天,妈妈又递给金兵一张朋友们给他新制作的绘画问候卡。

几年不见的爸爸回来了。

金兵让妈妈给他剪了头发。胡子呢,他自己修理了。

周蕾为他整理着头发,挣扎似乎在此刻微不足道。 

“我们会一直陪伴你。妈妈都爱你,没有任何条件。”周蕾说。

那天,我看到金兵的一瞬,他妈妈脸上的欢喜快要跳到我脸上了。

金兵紧张地浏览了四周。我隔着两个桌子在画画。于是有了第二次,我们隔着一个桌子画画。

下次你去星巴克的时候,如果看到我隔着一个桌子与一个青年在画画,请一定不要马上认出我。就是认出我了,也请佯装不认识。到那天,我们在一个桌子的时候,请一定拼命地跳起来给我们鼓掌。观众们,请一定自告奋勇像疯子似地鼓着掌。感恩有你。世界一定会因你而美丽。


蓝蝴蝶(节选)

文/段莉洁

  作者简介

段莉洁,曾在中国做医生,现做艾滋病研究工作。海外文学城名博,发表文字百万。加华笔会理事,《加华文苑》《菲莎文萃》编委,加华笔会出版的《枫笺集》的责任编辑。曾多次在全球征文中获奖。

南希饮了一大口酒,“我怀疑他外面有了女人,他不承认!你说我们两个学霸,大学里热恋,在美国一路拼搏到今天的计算机工程师和教授,在外人看来是多么模范的夫妻啊!可我们为什么只能同苦不能同甘?”

莹低了下头,又抬起,“你们吵架了?” 

“经常吵!婆婆成天对我挑三拣四,我请强子劝劝她,强子反过来指责我。本来领奖这么大的事儿,应该让孩子们见识一下。可是若让孩子们来,不让强子来,婆婆会质疑;让孩子们来,公婆要跟着来,我又不想看婆婆的脸色。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孤独的领奖者?”

“所以,我不结婚不要孩子!我的男友保罗傻傻地说我是男人收割机!”莹大笑。 

南希摩挲着莹的肩膀,“傻孩子,人总有老的时候,你不能永远当男人收割机吧?没有家,没有孩子,你会孤独的!答应姐,找个好男人嫁了。”

莹被表姐眼里的疼爱击中,她嗫嚅着,发出蚊子似的声音:“姐,如果我是强子的收割机呢?” 

“你?我把你办到美国的!”南希的手颤抖着抬起,终究还是甩了出去,“啪”地一声,打在莹的脸上。

莹捂着脸哭:“姐,你打我吧!你结婚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帅气的强子。两年前,我往你家打电话,强子接的,聊着聊着,我忍不住说我爱他,忍不住飞到加州……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但爱像毒品,我离不开他,今天喝了酒才有勇气告诉你。姐,我对不起你!” 

南希只觉得心被一刀刀划开,鲜血淋漓。能伤害到自己的,往往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莹只觉得没脸再面对表姐,晃晃悠悠地往外跑,南希晃着身子追到大街上。一辆车开了过来,眼看着就要把莹撞上,南希拼尽全力拽住了莹的胳膊,姐俩一起摔倒在地上,车子与她们擦肩而过。

“大半夜的你去哪儿?跟我回旅馆去!”南希把莹拖回了旅馆。 

丈夫背叛的痛无以言表,胃里翻江倒海,南希在卫生间里边哭边吐。大概喝多了酒,她倒在卫生间的地上睡着了。梦里,一只带血的蓝蝴蝶,在绿色的森林里挣扎着飞……突然,双翅断裂…… 

闹钟响了,把她拉回到现实:她是来领奖的啊,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啊!她强打精神,挽起发髻,穿上笔挺的灰色套裙。镜子里的自己皱着眉,她捏了捏那双颊,嘴角终于翘起。

几个领奖的男科学家们诚挚地感谢了太太、父母和孩子,这唤醒了南希对往事的回忆:床边,深夜,婆婆守着发高烧的妮妮和小虎打盹儿;厨房里,一大早,公公婆婆轻手轻脚地做饭;她抱着刚出生的妮妮喂奶,强子抱着她……

轮到她发言,她说:“感谢评委会给我的荣誉!让我一个从小山村里出生,口语差等生,一星期只舍得花20美元的生活费的人,走到今天的领奖台上!我要感谢我的父母、丈夫、公婆和儿女,尤其是公婆,他们照顾我们,让我把时间用在研究上。大家都知道,一旦走上研究这条路,就要一直申请基金,写到手疼,还要写!当我申请不到基金的时候,是家人的爱和耐心支撑着我走下去!我的孩子们出生在美国,我们注定要在中美不同的文化里共存,甚至争执。在出发前,我还和16岁的女儿就高中期间能不能发生性行为而辩论,我们谁也赢不了谁。我必须要接受种种不同,种种挑战!我很幸运地成为得奖者里唯一的女性,我希望越来越多的在社会各方面做出杰出贡献的女人被认可!女人不只擅于做家务和照顾孩子!”

“哗,哗”,全体与会人员都站起来为这位华裔女性鼓掌——为她的成就,为她的坦诚,为她的坚韧!南希心里的那只蓝蝴蝶,正在冉冉飞起…… 

电话震动起来,是强子急促的声音:“南南,妮妮住院了!” 

“妮妮怎么啦?” 

“妮妮跳进水里去救人,人救上来了,她身体进入低温状态。” 

南希赶到医院,看到妮妮躺在病床上,记者在采访她:“你奋身一跃跳进水里时是怎么想的?五月份的水里还是很冷的,听说那个落水的男人很强壮,你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吗?你不怕他把你拖进水里?” 

“我什么都没想,就想把他救上来!”妮妮美丽纯真的笑容,让记者热泪盈眶:“Nina,我们很为你自豪!”

妮妮发出了均匀的鼾声。夫妻俩走出病房,坐在休息室里一张长凳的两端。 

南希盯着强子的眼睛:“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为什么是莹?” 

强子额头上的青筋暴露,“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工作,我连做爱都得求着你!你在我身下的时候,像根木头!”

“你想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不管我累不累!我不累的时候,不是尽量迎合你吗?我的字典里没有‘背叛’二字,等孩子们上了大学,我们就离婚。”

强子没想到一向传统的南希会提出离婚,他的脸顿时煞白:“南南,你是个完美主义者,你不怕离婚后别人议论你吗?你能放弃我们在美国千辛万苦打造下的一切吗?你忍心看着我们的孩子们痛苦吗?我不小心犯了男人常犯的错,你原谅我好吗?我是爱你的!” 

南希又气又厌恶:“我没做错事,我怕什么啊?人活一世,都是过客。我怎会把时间花在在意别人的议论上?在美国这么多年,我内心自由的人格渐渐苏醒,我的喜怒哀乐不会寄托在你的身上,我有我热爱的事业。” 


(PS:文中图片由“高度”专业美编Tiffany 老师提供支持,特此鸣谢!

本期内容同步刊登于2024年8月30日加拿大《高度》周刊《菲莎文萃》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