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问刘慧琴简介

劉慧琴,筆名阿木,未名等,加拿大华裔作者,畢業於北京大學西語系。毕业后先后任职于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1956年10月由中国作家协会选派,随同作家代表韩北屏前往印度新德里参与亚洲诸国筹办亚洲作家会议。1956年12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派出的第一个出席国际会议的作家代表团,团长茅盾,副团长老舍、周扬,秘书长叶君健,副秘书长杨朔,团员均为当代著名作家如肖三、叶圣陶、巴人等,刘慧琴为派出的五位译员之一。会议结束后回国,刘慧琴到《世界文学》任编辑工作,但仍不时参与接待外国作家来华访问的翻译工作。
1977年来加拿大探亲,后定居加拿大,先後在多家公司任職。業餘參與各項文學活動,曾任温哥华中华文化中心理事、加拿大華裔作家協會理事、副会长、會長等职、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第12屆秘書長及數個文學組織、華人社團理事、顧問等。現為 加拿大華人文學學會委員,學會月刊《華章》顾问、編委。2008年曾獲加拿大卑詩省政府『慶祝卑詩省建省150周年:表彰有影響的婦女、耆英及長者項目』撥款,以英語攝製劉慧琴的專題紀錄片。移民前已在大陸發表譯作,移民後在温哥华与中国上一世纪三十年代著名影星结为忘年之交,协助晚年胡蝶編撰《胡蝶回憶錄》出版。应白求恩挚友泰德·阿伦之约,翻译其电影剧本《白求恩》。1986年由联合国教科文儿童组织拨款编译《宋庆龄的儿童》电影纪录片解说词,该电影由加拿大导演盖里·布什赴中国各地拍摄辑录,曾进入该年度奥斯卡金像奖纪录片最后一轮竞选名单,该片中文版曾在大陆放映。出版个人作品集《尋梦的人》、《被遺忘的角落》及影視劇翻譯《中國邁向21世紀》等,作品入选多种文集。曾為《明報》、《星島日報》專欄作家十多年。參與編輯和主編、联合主编十多部文集。

刘慧琴作品:

老舍和青年女譯員

錢锺書的人生雋語

錢鍾書和電腦

晚年胡蝶


老舍和青年女譯員

作者:阿木


        1956年12月的一個夜晚,印度新德里的驕陽已隨著落日隱退。夜幕籠罩著新德里,國家賓館貴賓室的電扇輕微的嗡嗡聲像少女的細語在室內飄逸。

        一位慈祥的中國老人坐在富有印度色彩的沙發上和坐在側面沙發的一位印度作家聊天,那位印度作家讚賞這位中國著名作家老舍上午在會議上的發言《作家與自由》。

        「您的發言贏得了全場經久不息的熱烈掌聲,是因為我們這些亞洲作家太有切身體會了。」

        「我很高興能以我自己的親身經歷和同行交流。我們亞洲作家實在是經歷了太多的苦難。」接著他們交談更為自由放鬆,笑聲隨著電扇的嗡嗡聲瀰漫了整個房間的空間。     

        他們暢談文學,從《摩訶婆羅多》到《詩經》,從中國的詩經到印度古代的史詩,從當代文學創作到市井販漿者之流的生活,印度作家驚訝於老舍的侃侃而言,熟悉到如數家珍,他由衷地欽佩説:「難怪您會創作出了《駱駝祥子》《四世同堂》《茶館》等國際聞名的文學作品。」

        他們整個談話是由坐在兩人中間椅子上的一位年輕中國女譯員傳譯的。按當時中國政府規定,即使代表能説所訪國家語言,但對外場合均需通過傳譯。女譯員是剛從大學西語系畢業的大學生,尚未脫去學生的稚氣,好在她早兩個月就先來到新德里參與籌備工作,對於印度歷史文學已有了一些暸解,加上老舍在談話中也不斷給她提點,從老舍的笑容中,他對這個年輕女譯員的翻譯還是滿意的。

        兩位中印作家又聊起神話故事,談得興起,老舍話鋒一轉,談起了中國有名的神話故事「張羽煮海」,從內容到評劇到越劇。這下,女譯員傻了眼,才意識到自己知識的貧乏,譯得結結巴巴,有些地方詞不達意,房間並不熱,她額頭上卻滲出了汗珠。老舍慈祥地看著這位女譯員,把說話的速度放慢,間中有意無意地插上幾個英文字,女譯員緊張的情緒慢慢鬆懈下來,順暢地完成了這次傳譯。

        夜深了,那位印度作家意猶不捨地向這位聞名中外的大文豪道晚安,老舍也要回房休息了。

        女譯員囁嚅地想說甚麼⋯⋯

        老舍拍了拍女譯員的肩膀:「回房休息吧!你譯得不錯,沒甚麼,你還年輕,多看多學,聽説你是分配當編輯的,編輯應當是雜家,作家也一樣,文學是人學。知識面要廣,天文地理,政治經濟都應該懂一點,文藝體育戲曲,古今中外的歷史更要知道得多一點。對人了解得深一點,這樣才能當好編輯,寫好作品。」

        老舍的話深深地刻進了女譯員的腦海,她帶著前輩的教誨和期望走進了文學的大門,從外國文學到華文文學,就從那一刻開始,她永遠帶著好奇的心情在知識的海洋裡探索,把人生道路上艱難困苦當作是對她的锤炼,並溶進了她的寫作中。

                                                                   2010年2月27日於溫哥華

錢锺書的人生雋語

作者:阿木


        有的人走了,卻還活著。他們走遠了,你卻覺得彷佛是剛離開,他們的笑語聲還停留在空氣裏。翻讀錢先生的書,好像他就在你身邊。一襲中式上裝,玳瑁邊的眼鏡,和藹的容,機智而又風趣的談話,帶出的是充滿哲理的人生雋語。

        「作品遭人毀罵,我們常能置之不理,説人家誤解了我們或根本不暸解我們;作品有人讚美,我們無不欣然引為知音。但是讚美很可能跟毀罵一樣的盲目,而且往往對作家心理上的影響更壞。」

        「快樂在人生裏,好比引誘小孩子喫藥的方糖,更像跑狗場裏引誘狗賽跑的電兔子。幾分鐘或者是幾天的快樂賺我們活了一世,忍受着許多痛苦。我們希望它來,希望它留,希望它再來 - 這三句話概括了整個人類努力的歷史。」

        「這個世界給人弄得混亂顛倒,到處是磨擦衝突,只有兩件最和諧的事物總算是人造的;音樂和烹調。一碗好菜彷佛一支樂曲,也是一種一貫的多元,調和滋味,使相反的分子相成相濟,變成可分而不可離得綜合。」

        錢锺書先生一生锺書、愛書、痴書,淡泊名利。他的作品、他的人生道路就是一本大書,像窖藏的老酒,歷久彌香。

                                                (2006年 11月23日)

錢鍾書和電腦

作者:阿木


        錢鍾書終其一生都沒有用過電腦,而且他的絕大部分書信來往還都是用毛筆書寫,連給我小女的一封短箋都是用毛筆寫就。可他卻是博覽群書,學貫中西,對新的知識極其敏銳,有他的見解,並極力推動。

        1992年,當大多數人對用電腦還不十分習慣時,由時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的錢先生提議並促成社會科學院計算機室在汕頭舉行中文電腦研討會,國內有六七十人參加。第二年原準備再召開一次,錢先生還建議設立倉頡奬,由畫家高莽以國畫畫了三種不同的倉頡像作為奬品,錢先生在畫上題字。高莽為畫像寫了短文,錢先生對此作了修改,不久前我在文友紀紅家墻上掛着高莽這一短文的墨寶,短文如下:

        『倉頡造字,歷史傳說由來已久矣。雖屬神話,而其實質藴含開拓與創造之旨。所謂倉頡其人者,觀日月山川之形,察鳥獸蟲豸之痕跡,觸類啓悟,獲得表達思維之記號或方式。於是漢字萌生,混沌轉為清晰,人之智力征服自然,能使「天雨粟,鬼夜哭」,人類文明於是乎始。偉哉倉頡!』

        第二次會議雖然由於種種原因未能開成,但錢先生對鼓勵社科院使用電腦發展文學研究、交流資料方面起了積極作用。錢先生的不固步自封,給和他有過接觸的後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影響。

                                                                        (2008年11月)

晚年胡蝶

作者:刘慧琴


        认识胡蝶是1978年的事。那时我在温哥华的中侨互助会工作,我负责妇女组的英语学习。有一天,英语教师请假,我去代课,我注意到有一位年约五十的中年妇女,衣着、打扮颇有大家风度,在朴素中又含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气魄,举止优雅,谈吐温婉。点名时我知道她叫“潘宝娟”。当然我也很快知道她就是电影明星胡蝶。

        ■ 洗净铅华

        胡蝶住在靠英吉利海滩一座滨海大厦的25层楼,这是个一居室的套间,面积不大,但精致舒适。卧室里还摆放着她年轻时和潘有声的合影,那时,潘有声离开她已经20多年了,但从未从她的心中隐退,她的心中永远有他的一角。客厅的一面墙上挂着她年轻时的大幅剧照。

        小小的公寓却也不乏热闹,可贵之处在于胡蝶不以名人自居,她总是平等待人,她晚年交了一班过去对她可望不可及的老姐妹,享受平常人的真情友谊。每周总有两天,她会约上这些老姐妹,用她的话说:“搓搓小麻将,输赢也只是几块钱,无伤大雅。”打完麻将,每人将带来的食物和大家分享,或是一起到唐人街AA制吃饭。胡蝶一生辉煌,但她不善理财,从影所得都用于供养家人,虽无积蓄,却也衣食无忧。她晚年在加拿大靠着政府发放的养老金,过着怡然自得的生活。

        我好几次在她家见过一位叫“阿权”的60多岁男子,很精明能干的样子。帮她买食物杂物等,有时阿权的妻子也会跟着来,帮着打扫清洁、收拾房间。

        后来知道,阿权原是胡蝶在香港居住时的司机,十几年的主仆后来成了朋友,潘有声去世后,家道中落,胡蝶遣散了所有仆人,对潘有声从福建老家带出来的阿权夫妻总有些不忍,就资助阿权在香港开了个汽车修理店。20世纪70年代初,阿权儿子带着父母移民加拿大。

        ■ 人生如戏

        胡蝶生活很有规律,早睡早起。天气晴朗的日子,她就会带一包爆米花和花生米下楼,在海边散步。随着她撒下的爆米花和花生米,一大群鸽子和不停跳跃的松鼠就会围在她的身边,她常说,这里的自然景色和这些可爱的小动物给她晚年的生活带来了不少满足和乐趣。

        我喜欢听她的声音,听她银铃般的笑声,人们常说,听她的声音,很难想象出她已是年近八十的老人。也许是她的声音使我常常忘记了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于是天南地北,陈年往事,新鲜见闻,无所不谈。她很健谈,也很幽默、风趣。

        胡蝶移民来加拿大之前,一直在香港、台北、东京三地居住。1966年,应著名导演李翰祥之邀去台湾,在《明月几时圆》和《塔里的女人》两片中客串母亲的角色。这是胡蝶息影前,在电影中最后的身影。尽管她盛名不衰,1975年移民加拿大后,却谢绝各种社交应酬,踏踏实实地过起一个平凡老人的生活。

        她常说:“退出电影的舞台,但未退出生活,在人生的舞台上,我也得要演好我的角色。”她将“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两者融合在一起,她实在是个天生的演员。

        ■ 晚年挚友

        1982年8月,我和小儿子回到温哥华,和胡蝶的交往就更多了些。我周末有时约她出来一起散散步。那是一段令人怀念的日子,她像老朋友一样和我谈她的前尘往事。

        有一天,她打电话给我,说朱坤芳朱大哥会来温哥华,想约我一见,我早在初识她时就知道朱大哥是她的挚友,他们的友谊可追溯到胡蝶最初成名的20世纪30年代,那时胡蝶是当红明星,朱坤芳是小场记。当朱坤芳挨导演张石川训斥时,是胡蝶替他打圆场。朱坤芳对她的暗恋和感激却直到20年后方有机会表白。斯时,两人都已不再年轻,方方面面的考虑使他们只保持了一份可以依托及信赖的友情。

        胡蝶口中的朱大哥其实比胡蝶小,记得一次和朱坤芳一起午餐,和他握手道别时,他还说:“我比胡蝶小四岁,我是能照顾她到老的。”

        他们是旧相识,却是新知己。朱坤芳从经济到生活都给了胡蝶一家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他们曾一度考虑正式结婚,长期未能得到出境许可的朱坤芳的妻儿突然获得出境许可,很快办好了去港团聚的手续。历经生活沧桑的胡蝶却很果断,她对朱坤芳说:“让我们保持挚友的友谊,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她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

        1983年秋,朱坤芳赴西雅图洽谈商务,不幸突发心脏病去世,胡蝶被电话告知,晚年挚友的突然离世夺去了她生活中最后的依赖和欢乐。她说:“由于各种原因,我不能亲去送他最后一程。”因为早年拍摄电影不能按时如厕,胡蝶留下了尿道炎后遗症,严重时要住医院治疗,当时日本有种特效药,朱坤芳都定时给胡蝶寄送。后来,朱坤芳的妻子仍然将朱坤芳准备要带给胡蝶的药物寄送给胡蝶。胡蝶的理智分手,朱妻的谅解包容,为这段旷世真挚的友情画上了完满的句号。

        当年在我撰写回忆录时,胡蝶说:“和朱大哥这段情固然刻骨铭心,但有关人还在世,不要伤人,就不要写了。”他们这段友情深深地感动了我,如今,有关人等均已离世,是时候将他们这段真挚而又深沉升华的友情公诸于世了。 

                                                                        (选自《作家文摘》总第224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