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华笔会文学讲座·第3期视频链接


寻找张爱玲的文学边界

—— 加华笔会文学讲座第3期综述


杨柳根据录音和发言稿整理


        旷世才女张爱玲,为世上留下诸多“华丽而苍凉”的篇章。多年来,围绕其人其作的探讨和研究,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

        2021年5月22日,加华笔会师友们相聚云端,举办了第3期文学讲座。本期讲座由笔会名誉会长桑宜川教授作“寻找张爱玲的文学边界”主题演讲,海内外“张学”研究者和爱好者欢聚一堂,分享了一场美好的文学盛宴。出席会议的作家和评论家们,有嘉宾陈瑞琳、刘荒田、吕红、施玮和王海伦,笔会顾问刘慧琴老师,蜚声海外文坛的作家学者顾月华、刘俊民、少君、卢新华、王威、郑南川、吴玲瑶等老师,来自国内的学者彭燕彬老师,温哥华作家学者章继光、杨蘭、山眼等其他社团老师,加上加华笔会各位理事、编委、众多师友,共112人参与讲座。加华笔会文学讲座由会长冯玉策划,副会长韩长福和理事杨柳为项目负责人。本次讲座由加拿大大华笔会主办,世界华人周刊张辉社长协办。副会长韩长福主持会议。


一、会长致辞


        加华笔会创会会长林楠首先致辞说,一个忽略文化记忆的民族,很可能隔断过往的传统,也容易影响其对未来认知的智慧。因時应事,一种新的文字体例出现了,这就是在历史时空下的大文化书写。从余秋雨到李敬泽,从周励到桑宜川,已成为一种不容忽视的散文現象。

        现任会长冯玉在致辞中说,感谢笔会的两位顾问,北美著名作家、海外文学评论家,被誉为当代海外新移民华文文学研究的开拓者——陈瑞琳老师,和北美著名散文家、笔耕不辍著作等身的刘荒田老师,以及在海外文坛久负盛名的作家学者吕红老师、施玮老师和王海伦老师在百忙之中出席加华笔会的文学讲座。刚才看到,光临今天zoom讲座的还有笔会顾问刘慧琴老师,蜚声海外文坛的作家学者顾月华、王威、郑南川、刘俊民、吴玲瑶等老师,来自国内的学者彭燕彬老师,温哥华作家学者章继光、杨蘭、山眼等其他社团老师,还有加华笔会的众多师友。诸位的光临让笔会今天的讲座蓬荜生辉,相信文友们将受益匪浅。我谨代表大华笔会,热烈欢迎并感谢各位老师的到来!

         今天的讲座是加华笔会第三期文学交流活动。前两期分别由笔会的两位理事杨柳和索妮娅分享了散文和小说的写作经验。今天的主讲人是笔会名誉会长、温哥华著名历史文化学者桑宜川教授。 桑教授潜心治学,研究兴趣广泛,学识渊博,长期致力于对海外历史文化遗迹及其所探访之地 风土人情的考察研究,写下了大量史料翔实、文笔优美的历史文化散文。他的作品融哲学、人类学、历史学等知识于一体,饱含浓重的历史烟云和岁月沧桑,给人以警醒与启迪。桑教授将在今天的主题讲座中,对著名民国女作家张爱玲传奇的文学生涯以及移居海外后孤寂的晚年岁月,以独到的视角展开深度解析。大家所有的阅读期待,将会在这里得到满足。各位嘉宾的点评与讨论也将是各抒高见,精彩纷呈。谢谢今天的主讲人桑宜川教授,谢谢世界华人周刊张辉社长协办笔会的这次讲座。谢谢各位师友的支持!


二、桑宜川教授演讲


        桑教授《寻找张爱玲的文学边界》主题演讲,概括为以下五个部分:

1)张爱玲客死洛杉矶的密码

        2020年9月30日是张爱玲诞辰100周年纪念日,同年9月也是她去世25周年。我专程走访了美国洛杉矶,访问张爱玲最后的人生寓所,找寻她客死异乡的密码。

        纵观张爱玲作品,其文和其人于冥冥中有着奇妙的对应。18岁的张爱玲在《天才梦》中写道:“生命像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当年的她或许不曾想到,自己到了人生暮年,在异国他乡闭门谢客,竟被真虱子所困,倍受折磨,数次因虱子而迁徙,最后她的谢世,依然没有离了虱子的“眷顾”与那身藏青色的旗袍,只不过转换了历史场景。香销玉陨后,她的骨灰由友人泛舟大海,撒向太平洋,同时还撒祭了红白玫瑰花瓣,亦应证其名篇《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笼罩生命那一抹无奈的凄凉。

        张爱玲的人生,最后落幕于洛杉矶日落大道的一幢出租公寓里。她的晚年远离尘世,只有林式同等三两好友知其行踪。从张爱玲的信札中,我读到了她的晚年心语,仿佛看到了她饱受精神强迫症困扰,整天疑心某种虱子或跳蚤阴魂不散地骚扰她,会让她染上了皮肤病。她还言之凿凿,生动地描绘那些跳蚤们是南美品种,生命力顽强,而且小得肉眼都看不见,所以她持续不停地搬家。其间,她曾经换住过数家公寓及汽车旅馆(MOTEL),目的就是为了躲避虫子,如今笔者尚无法确认她笔下的这种虫子是否真的存在,或许有过吧,不然的话,张爱玲晚年又何以如此伤感?

2)孤胆女杰,万里走单骑的张爱玲

        1955年,张爱玲从香港孤身一人,以难民身份搭乘“克里夫兰总统号”邮轮到美国。1956年3月,她申请到由一位美国作曲家的遗孀创立、给艺术家提供半年居住以安心创作的文艺营。就在那里,张爱玲认识了66岁的赖雅,那一年她36岁。半年后,两人在纽约奉子成婚。

        张爱玲没有大学文凭,写作无法维持生计时,她就开始编写电影剧本、翻译作品,也被派去做些指定题目的中国研究。她先后在几所美国大学谋得一份短期差事,但性格内向,不善交际,也没有接受过严格的长期学术训练,不善做研究,最后都以被解聘离职收场。1969年,张爱玲进入加州柏克莱大学东方语文学系,二年后因与系主任陈世骧先生“阋墙”而丢掉饭碗,这一段文案被夏志清称为“在美国奋斗十六年遭受的最大打击”。

3)劳燕分飞,张爱玲的三次婚姻

        张爱玲生命中出现过三个男人。

        第一段婚姻,她与胡兰成,一个汪伪政府要员,在乱世中相识、相知、相恋,不久后分道扬镳。正是这短短的一段爱情生活,给张爱玲以后的人生染上了一生抹不去的灰暗色彩。

        张爱玲的第二任夫君名叫桑弧,是民国时期上海滩的著名电影导演。当年张爱玲与电影缘分颇深,她写的几部小说不仅被改编成影视剧,而且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她还亲自创作了多个电影剧本,其中她与桑弧合作的《太太万岁》和《哀乐中年》是中国电影史上早已被公认的经典作品。这段婚姻目前还存在争议,有待进一步考证。

        最后一段婚姻是和赖雅,一位年长张爱玲29岁的美国三流作家。由于赖雅晚年贫病交加,几乎花光了二人的积蓄,张爱玲为了糊口,进入迈阿密大学担任驻校作家。因为夏志清推荐,张爱玲1967年9月抵达麻州剑桥市,在赖氏女子学院设立的研究所工作。赖雅10月即离世,张爱玲开始独居生活直到终老。

        张爱玲不仅明智而且善良,在人生的每个阶段,她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也从不放弃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抗战结束时,胡兰成躲到温州乡下,由于胡兰成的风流成性,张爱玲清楚自己不再爱他,当然,她更清楚他早已经不爱她了。但是在胡兰成最为落魄的时候,她没有马上抛弃他,而是等到他安全以后,才写信与他断绝关系,顺便还把自己的稿费邮寄给他。

        张爱玲清楚什么时候自己该离开大陆,她知道不应该拖累桑弧,当时,多少人看好她与桑弧的感情,可是,如果她坚持得到桑弧,那么到文革时两人性命能否保住恐怕都难说吧?当然,张爱玲绝对不可能预测到后来的文革,但是,想想桑弧大哥的态度,看看周围一些世俗的目光,张爱玲也不可能勉强桑弧,因为,她是最自尊的女人。张爱玲为了给赖雅筹钱治病不得不为港台写应景笑剧,白白浪费了自己的才华和大好时光。

4)左联旧址,夏志清来了说不

        前几年,我到上海参会,抽空去多伦路海上旧里参观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旧址,这是一座沧桑感十足的西洋建筑。在说明远道来访之意后,门房孙先生慨然允偌,请我们进入参观。我仔细观看了每一个展览室的陈列品,用心体会在那峥嵘岁月里中国左翼文人志士是怎样在如火如荼的“革命斗争”背景下写作的。然而,文功武德,笔墨春秋,是耶非耶,自有历史评说。

        有关张爱玲的文学成就,中外文学史上的评价竟有天壤之别。几十年来国内比较经典的北大王瑶版,中国社科院的唐弢版,武大的刘授松版,人大的林志浩版,对中国现代作家的评价仍属于“体制内”模式。在不同版本的《现代中国文学史》中,有关张爱玲的评述通常不到一页文字。而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里给了张爱玲42页的篇幅,推崇“她的《金锁记》是中国从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她是最伟大的中国小说家。”张爱玲能够再次大红大紫,甚至如今在海外现代中国文学研究领域出现了一门“张学”,很大程度上有赖于夏志清不遗余力的推广。

        左联旧址,如今海内外公认的学术泰斗夏志清先生要是来看过了,找不到任何一位当年他推崇的文学人物,不知作何感想?

5)守望寂寞,走出文学边界的张爱玲

        张爱玲晚年病痛缠身,过着离群索居的孤独生活。为了防止有“卧底”跑来打扰她的生活,张爱玲干脆在信箱上用了一个越南人的名字。房东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亲戚很多,都传说她发了大财,怕他们找上门来借钱。不过,这个信箱她也很少开启,一个月才打开一次,邮件常常塞得满满的,闹得邮政局很有意见。

        这位自述“从小被目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的民国女作家,经历了太多的议论和浮沉,最后客死他乡。作为文学爱好者,也是业余文学研究者,我将多年的实地考察,访谈编写成这样一篇粗略的文字,是为纪念。


三、嘉宾发言


        桑教授分享后,五位嘉宾陈瑞琳、刘荒田、施玮、吕红和王海伦在演讲中,对桑教授认真的治学态度倍加赞赏,对民国著名女作家张爱玲及其作品,分别以不同视角进行了深度解析。

1)嘉宾陈瑞琳发言

【陈瑞琳】当代北美著名作家,海外文学评论家。13岁发表小说,15岁考入西北大学中文系,获文学硕士学位,出国前任教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1992年赴美,自己办报纸,开书店,办杂志,做电台节目,曾任美国休斯顿《新华人报》社长,国际新移民华文作家笔会会长,澳门大学访问学者。现任美国休斯敦王朝文化传播公司负责人,北美中文作家协会副会长,兼任国内多所大学特聘教授,陕西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驻院作家。

寻找张爱玲的文学人格边界

         大家讨论了三个多小时,加华笔会的主持人和美加文坛的各位嘉宾都非常棒,听得很过瘾。张爱玲真是一个宝藏,她一再被后来人提起,说明了在她身上有很多值得继续探索的东西,不仅仅是文学,还包括她的成长人格。在她的人生里充满了幸与不幸的各种辩证法,思考起来非常深刻。她的人格特征最鲜明的一点就是童年缺少爱,所以她成人之后更渴望爱情,但她也因此能够洞察人性更敏感,更深刻。哀莫大于心死,两次婚姻的悲凉,再加上时代的巨大落差,让孤寂内向的张爱玲在美国香消玉殒,或许也证明了天才与痛苦之间就是一种必然的关系。

2)嘉宾刘荒田发言

【刘荒田】北美著名散文家。广东省台山人,1980年从家乡移居美国。

已出版散文随笔集36种。2009年以《刘荒田美国笔记》一书获首届“中山杯”全球华侨文学奖散文类“最佳作品奖”。2013年,获北美《世界华人周刊》、华人网络电视台所颁“2012年度世界华文成就奖”,2015年获“新移民文学笔会”“创作成就奖”。2017年和2018年均名列中国三大文摘杂志(《读者》、《青年文摘》、《特别关注》)“最受欢迎的报纸作者”前十。2019年获羊城晚报《花地》散文奖提名。

“张味”

        夏志清教授所著《张爱玲给我的信件》一书,收入一封张爱玲写于1965年的信,是年,夏的胞兄,任教于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的夏济安因中风不治,得年不足60。张得悉噩耗很迟,但信“极为感人”,里面一句:“近来我特别感到时间消逝之快,寒咝咝的。”夏公说它“极有张味”。同年,张爱玲在另一封信上又说:“近来时刻觉得时间过去之快,成为经常的精神上的压迫。” 

        王德威教授为本书所写的《代跋:“信”的伦理学》中说到,1991年,夏志清自哥伦比亚大学退休,张爱玲来信祝福,却是这样写的:“我在报上看到《桃李篇》,再圆满的结束也还是使人惆怅。”王德威叹曰:“又是一句张腔”。 

        这么看来,所谓“张味”、“张腔”,就是“伤逝”。光阴的匆迫,故人的辞世,世事的无常,在在教她感到“寒咝咝的”。天翻地覆的革命临近之初,年轻的张爱玲已有预感:“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到了晚年,她孑然一身,在洛杉矶忙于两件事:病和搬家。她老认定公寓有虫害(其实是老年瘙痒症),无法久住;从她给夏公的信,极难找到“喜事”和“好心情”。

        更不可思议的,是从1984年到1987年三年,她收到夏的多次来信,却没回过一封,直到1988年10月,才回信解释。原来,这些年,因病而忙且累。“天天上午忙搬家,下午远道上城,有时候回来已过午夜了,最后一段公车停驶,要叫汽车。剩下的时间只够吃喝,才有收信不拆看的荒唐行径。”幸亏她为人善良,没有纠缠于一己的痛苦,每封信都没漏掉问候夏公的太太王洞和患自闭症的女儿自珍。

        细品“张味”,遂感到,这是普遍的永恒的人类之伤。时间匆匆,生命随之飞逝,永不回头,是所有人最深刻的痛苦。即如今天大早,我出门时看到汤姆斯大叔,这位白人老先生,独居于一个街区以外的家,他的女朋友住在我家附近。女朋友中风卧床以来,他每天过来照顾,从早到晚多次从我家门前经过,遇到我总打招呼,聊上几句。上次,他走路飞快,一副任重道远的庄严气派,我恭维他“精神真好。”他声音洪亮地回敬:“80啦!猜不到吧?”如今,拄拐杖,腰身倾斜,步履艰难,我对他说:“好久不见,近来可好?”他有点不好意思避开我关切的眼神,呐呐道:“……近来很少出门,84岁了嘛……”这么说来,两次谈话,隔了四年,却恍如昨天! 

        面对时间,奈何奈何?逆转既然只在梦里,我们能做的只是顺从。但随波逐流并非无所作为,洞达者都是“边战边走”。张爱玲也没有束手“待币”,更不说“待毙”了。她和夏公的通信,多半谈写作、出版一类文事。夏公为她的境遇惋惜万分,劝说:“盼望你早日安顿下来,找到一个适宜的住址,再去检查一下身体。如一切正常,不妨多写些东西,生活就上轨道了。”

        夏公收到张爱玲最后一封信的时间,是1994年五月,信上说:“无论如何这封信要寄出,不能再等了。你和王洞自珍都好?有没有旅行?我以前信上也许说过在超级市场看见洋芋沙拉就想起是自珍唯一爱吃的。你只爱吃西瓜,都是你文内提起过的。”那年代,对张来说,寄信殊非易事,得穿足衣服,躲开窥探她行踪的中国人,步行去有邮箱的街角;如果手头没邮票,还得跑邮局。哪像现在发电邮,在家里手指一按电脑的键就发过去。 

        “不能再等了”,岂止适用于寄信?它就是对付时间的唯一利器。 

3)嘉宾吕红发言

【吕红】文学博士。美国华文文艺界协会会长,《红杉林》美洲华人文艺总编。高校客座教授。

奇才闪耀的现代女性书写

         谢谢主持人!很高兴有机会在zoom线上与桑教授及荒田、瑞琳等多位文友相会。

         记得前几年在上海讲课,友人陪同夜晚开车逛街,潜意识也在寻找旧上海的痕迹,结果冥冥之中有神灵指引,发现张爱玲故居竟就在街对面!还有一次错过航班而滞留青岛,在酒店拉开房间窗帘,不经意的,看到马路对面就是萧红肖军故居——这些人生偶然带来的意外惊喜!

         本人论文还特别专论张爱玲、苏青,可能在这里论述就不合适。刚才听了桑宜川教授的演讲可谓史料翔实丰富,又有自己的梳理判断。当然对于桑弧算不算张的第二任丈夫,还有待商榷?手头有本书是张爱玲的老朋友龚之方抱病去上海,与桑弧会面留下的文字:

         张爱玲为文华公司写电影剧本《不了情》,与导演桑弧要讨论事情,不免常常碰面。加上后来张爱玲又为文华写的第二个剧本《太太万岁》,接触就更频繁了。桑弧年轻忠厚老实也很有才能,也没有结婚,人家觉得张爱玲跟他是天生的一对,但实际上张爱玲心里还有胡兰成的恋情。而桑弧呢,又性格内向拘谨,也就谈公事,没有谈什么私事吧,但桑弧的朋友们就瞎起哄,老友龚之方与张爱玲见面就婉转地提出类似的想法,“张爱玲的回答不是言语,就是对我摇头、再摇头和三摇头,意思叫我不要再说下去了。”就由此可见的这一段恋爱的事都没有事实根据,当年上海的小报也八卦啊,多少有些猜测,或许冤枉了桑弧?就看将来史家能否发掘出什么新的证据来说明他们之间关系,这里仅供大家参考。

         但不管怎么说在那个年代,他们在事业上是合作密切的。由她的悲情故事也很自然想起萧红,也都是个人命运情感跌宕与创作生涯相互交织又红颜命薄。所以女作家找对人很关键,前几年去拜访聂华苓老师,路上正好听到播音谈张爱玲,联想她们是文坛声名鹊起之后来到美国,可是情感命运迥然不同。

         现代女性文学的发展经历了曲折漫长的过程,它以“五四”新文化运动为开端,是20世纪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而不可或缺的方面,迄今涌现出五、六代女作家和丰富的创作实绩。现代文学史上最具代表性的丁玲、张爱玲、萧红、苏青、冯沅君、冰心、庐隐、石评梅等女作家们,皆以女性的独特感悟、独特视点去反观长期践踏女性及生命尊严的男权文化专制,以女性话语赢得在历史中言说人性、在现实中洞悉生命的权利。不管是否游离于主流话语的边缘,始终以严肃的思考呈现自己的心灵影像和精神反叛,书写沉默千年的女性生命体验。

         这篇文章写于九五年,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学术界有关女性文学的研究也刚刚开始,以后就迅速的成长和壮大了。论文就发在九六年的《文艺评论》上。后来又以中英文刊登在美国报刊上。

         其实对张爱玲,我感觉诸般复杂,一向自认为不是张迷。越说不喜欢却越去买。出国前就收集了张的各种版本,不知不觉,几乎将凡所能见到的,都收了个全。还有各类研究参考。大约是性格所致,那时我看研究多于读原著。总觉她是太灰暗、冷僻了。吊诡的是,行囊中竟还夹有两本《私语》和《永远的张爱玲》,去国离家经年,咋放进去的都忘了。

         当我阅历繁复之后再看张氏之作,忽然彻悟,唯她的文字是经得起时间磨砺的。无论岁月流逝作品依然被追迷,旧作不断问世。张爱玲诞辰百年,回望她背影却感苍凉。

         “张爱玲以小说集《传奇》和散文集《流言》成名于40年代中叶,那时作者年仅20余岁,在此后的岁月里,作者及其作品在其诞生的土地上被遗忘了。但在台港海外,作者的知名度颇高。人们将她独特的风格喻为‘张爱玲体’,许多读者以自己为‘张迷’而自豪。到了80年代,随着对外开放政策的实施和文化交流的加强,国内出版界和评论界才开始对她有了兴趣,大陆人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发现了这位年近70的‘新作家’。海内外对张爱玲的不同待遇是可以从多方面去解释的,而且受到类似待遇的远非张爱玲一人,或许这也是当代中国学术史上的‘张爱玲现象’?” (阿川)

         张爱玲,7岁开始写小说,12岁开始在校刊和杂志上发表作品。早慧的天才,丰厚的中西文化背景。1995年9月在美国洛杉矶去世,终年75岁。在张爱玲离世12周年之际,《红杉林》刊登了《同学少年都不贱》并点评。以恩娟、赵珏之间的情谊沧桑,各自婚嫁多年后重逢他乡,身世有别,高下立见。无尽的“苍凉”就凸显在“若即若离,不即不离”之间。深沉,含而不露,疏淡凄美。恰恰应了鲁迅所说的“像无事的悲剧”,更多地表现了普通人的悲剧,耐人寻味。对普通人来说,人生飞扬时总是少的,平淡乃至黯淡居多。如果说早期在上海或香港的张爱玲从不同角度展示了两性间的矛盾纠葛,深陷囹圄与无奈苟活……无庸忌言,在对待情感及婚姻问题、对人事的分析判断,因性别视角差异,有时难免南辕北辙。但到了西方之后的她,在表述上似乎没有了当年的绚烂、或许显得有点局促,或许也构成了叙述方式和探索深度的千差万别。人惑于古典或浪漫作品中对情爱的描绘,追求不可能实现的心心相通。但毕竟“爱的差别判若天壤。”但多年之后有人从生前她未公开甚至想让友人毁掉的《小团圆》中寻觅到情感跌宕的草蛇灰线及蛛丝马迹……也就是“千回百转之后,仍有一种东西存在”。

         在文学与话剧电影创作之间游刃有余的张爱玲,《色戒》痛入骨髓。《小团圆》有人觉得破碎读不下去,其实,恰恰显示出了令人颤栗的心理真实, “这是一个热情的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一个女子孤零零的背影,以及遥远的历史深处一声叹息。这样的绝世奇才,哪个时代都安不下她。

         1945年4月某一天的傍晚,张爱玲独自一人在黄昏的阳台上,还未从与苏青的交谈中回过神来,她们方才正说到上进心,说到未来的世界。苏青道:“……你想,将来到底是不是要有一个理想的国家呢?”她答道:“我想是有的。可是最快也要许多年。即使我们看得见的话,也享受不到了,是下一代的世界了。”苏青叹息道:“那有什么好呢?到那时候已经老了。太平的世界里,我们变得寄人篱下了嘛!”张爱玲此时尚不满二十五岁,但似乎已是饱经忧患。她肯定不止一次回首前尘,油然生出难以明言的沧桑感。向来是“登临意,无人会”,谁也无从体验那惘然中蕴蓄的复杂况味。我们确凿无疑知道的只是一点,她所沉吟的“乱世”从她外曾祖父那一辈就开始了。

         “岁月如流,人生如寄。个人在历史中如同微尘一粒,然而一脉相沿,繁衍不息,他又是生命长链中的一环,方生之时就已经有了他的从前。每个人的生命都隐含着一本厚厚的家谱,只是当我们翻看张爱玲的家谱时,也许会更多地想到历史。”

4)嘉宾施玮发言

【施玮】诗人、作家、画家、学者。曾就读鲁迅文学院、复旦大学,在美国获圣经文学博士。国际灵性文学艺术中心主席,灵性文艺出版社社长。世界华人周刊、华人TV副总编辑,倡导并推动“灵性文学”创作。

        与张爱玲一样,我也出生在上海,是几十年的“张迷”。我从年轻时就非常喜欢张爱玲的小说,但觉得张爱玲是个遥远的传奇,完全没有想到我1996年冬移民来到美国时,张爱玲刚刚辞世一年多。我现在也生活在洛杉矶,张爱玲《小团圆》一书出版时,在洛杉矶的“张迷”们和曾经与张爱玲有接触的邻居、记者等人有过聚会,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我认为张爱玲晚年一直说有小虫子并一再搬家的原因,一方面是洛杉矶干燥的气候会造成江南女子皮肤的不适,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心理的因素。从张爱玲的原生态家庭、以及个人性格中,表现出她有强烈的“自洁”心理,这不仅在她的写作中,也在她对待爱情和对待社会环境态度的处理方式上表现出来。这也有可能强化了她对“小虫子”的感觉,不停地搬家,丢弃物品,最后简化到只有一张行军折叠床,一条毯子,一些纸盒……这种自洁成就了她经典的、精致到无人可以超越的文学语言,但同时也使她无法融入浑浊的世事,如鱼得水般地生存下去,无论在新中国,还是美国。

        另外,张爱玲是自傲与自卑的双面矛盾体,这造成了她在人际交往中,包括男女爱情和婚姻,这些问题上的纠结与软弱。而张爱玲的另一特点“敏感”,更是将她的“自洁”“自傲”“自卑”等都放大了十倍,这既是成就了一个天才型的作家,但同时也造成了她在现实生活中的痛苦。所以一些成就作家、艺术家的个性和特性,常常是双刃剑,也会给他们的人生带来走不出来的困顿。

5)嘉宾王海伦发言

【王海伦】原名王咏虹。80年代初参与创办《啄木鸟》大型文学双月刊,任北京群众出版社文艺期刊编辑室副主任。1987年移民加拿大温哥华,创办加拿大《NEW YOU》杂志社,出任北美版主编。“北美多元文化交流基金会”创会副会长。曾任“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为该会永久会员,及“加拿大华文文学学会”委员。 

         张爱玲和她的作品,是中国很独特的文学现象。万物万事都在变化,特别是五花八门,缤纷琳琅的文化潮流,流行作品和作家们不过各领风骚三五年。而张爱玲的作品,却赢得了一代又一代读者们的喜爱。即使历经了这么多年,如今她的作品依然凝重醒目,美丽苍凉,这是为什么呢?当然是张爱玲看破红尘的敏锐文思,是她栩栩如生的优美文笔;我感觉而更重要的,是她的作品深刻细腻地刻画了人性,人性中那“要爱要恨,要怨要怒”的世俗情感。这正是文学不能为政治服务的根本原因,政治会变换,共产苏联不就垮台了吗?但人性,人的基本情感,却是千百年不变。

        张爱玲百年冥辰之后,我们赞叹她的才华和文学成就,哀叹她晚年独自客死他乡的悲怆命运。刚才几位嘉宾的发言都很好,在此特别感谢桑教授不仅收集了大量有关张爱玲的资料,还专程去洛杉矶探访循迹张爱玲最后的居所,并拍摄了照片。

        张爱玲去世时我已经移民温哥华八年,那时海外中文圈子的传言很多。因喜爱张的作品,我也曾为她的辞世深痛遗憾。现在看到桑教授posted她去世前风景优美静寂的住所照片,心中不由得顿生慰藉。同时也禁不住思索,张爱玲那么冰清玉洁,绝顶聪明的旷世天才,写出那么精美动人的作品,却为何命途如此多舛?想来应该就是性格决定选择,选择决定命运吧。

        张爱玲的性格,其实是非常矛盾的。这与她清末官宦世家,书香门第的原生家庭有关。她自幼广读诗书,具有深厚的中国文化底蕴。她曾去香港求学,上过教会学校,会讲流利的英文,因而深谙西方价值观的开放理念。东、西方文化理念的矛盾冲突,体现在她性格的矛盾中,影响着她在时代匆匆巨变时的重大人生选择,决定了她的命运走向。

         两岸三地包括海外中文界,有关张爱玲的研究评论和人生传奇的文章和书籍很多,我最欣赏作家胡辛于1995年在台湾出版的《最后的贵族 – 张爱玲》。该书不仅文笔优美,提供的资料详实,可信度高,且对时代和人物的剖析颇为中肯,令我受益最深。

        下面想从三个方面与大家分享对张爱玲悲剧命运的思索。

         一、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低于尘土”的理念,令其迷失自我。

        张爱玲出自清末显赫官宦世家,童年缺少父母之爱,鲜有家庭亲情。其外曾祖父是李鸿章,祖父是清末名臣才子张佩纶,而父亲张志沂是遗少公子哥类,吸鸦片嫖妓,重男轻女,封建顽固老朽。大家闺秀的母亲是民国新女性,受不了张父,抛下年幼的她和弟弟,自顾出国留学。周游世界,后在她十岁时离婚。父亲对年幼的她极为苛刻,任续娶的后妈虐待女儿。她自幼心灵饱受创伤,但同时也铸成了她叛逆和独立自主的坚强性格。凭“不服气”的傲人天才,20岁在上海一举成名后,情窦初开的她,渴望爱情被爱,受中国《西厢记》类富家千金爱恋救助穷秀才的传统文化影响至深。

        曾为伪满洲国官员的汉奸文人胡兰成,不仅有妻室子女,自私空虚软弱,且正被时代抛弃。他希冀抓住什么,三番五次不厌其烦地请求会见才女张爱玲。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都很惊讶。胡没想到红遍上海滩的奇女张爱玲竟如此幼稚可怜,“像一颗新生的苗,寻求着阳光和空气”。而张完全不懂政治,坐在那儿小女生般听他滔滔不绝地批评流行作品,从宏观到微观点评她的文章,放肆地问及她的稿费收入;而她却一听就是五个小时,不可遏止地爱上了这个专会撩女人,年近不惑的臭文人。

        年轻骄傲的张爱玲,怎么会对这样一个结过两三次婚的男人产生“旷世恋情”?

        胡兰成是不失阳刚之气的山地农家子弟,性格率直,坦承桃树乃自己的本命树。他文采飞扬,中文底子深厚;他既有燃烧的激情,亦有江南才子的风流缠绵,颇受当时新潮女子们的青睐。为张爱玲他再次抛妻弃子,离婚后求婚;而张无视世人的俗念,认定”爱注定是砰然心碎”,接受了落魄的他。即使婚后明知他不忠,另有所爱,却仍然自欺欺人,携带自己的稿费去探望接济他,结果倍受屈辱。

        在小说中,张爱玲对世俗男人可透视已彻悟,用文字尖辛嘲讽鞭笞,为何对胡兰成不仅看不透,而且痴迷不化?这其中恐怕原因一是从小缺乏父爱,有爱的饥渴;二是“当事者谜”。我认为而最重要的,恐怕是傲视世俗的她那“为爱低于尘土”的理念,令她迷失了自我。试想如果把自己看得尘埃般毫无价值,怎么可能得到男人尊重和珍视呢?不过,可以理解的是,我们至今不是还把“自私”和“自我”混为一谈,把握不住界线吗?

        当然,中国女性的这种“舍命奉献”的心态,实在也是千年为奴的传统心理积淀,真不是想抹掉就一下子可以令其明灭的。好在张爱玲骨子里依然有着独立自主,自尊自爱的西式开放理念,“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是她性格的这种中、西文化理念的矛盾对立,最终助她走出了与胡兰成“放恣而委屈”的婚恋。

        我在西方生活了三十多年,终于认识到任何事物都不是绝对的,“低于尘土”亦有其另一面。佛经说这个世界什么最伟大?是神吗?不,是大地。你给她粪土,践踏她,她却把粪土当肥料,开出璀璨的花,裂变出丰富的海洋。中国女性传统的任劳任怨,忘我地哺育孩子,维护家庭的美德,确有值得赞美之处。但关键是如果因此丧失“自我”,那就化定会美德于人生悲剧了!

         二、嫁给大她三十岁的美国老男人賴雅,是悲剧还是必然?

        我不认为张爱玲的人生悲剧,是因为落难美国后嫁给了三流作家老男人;也认为她会找个有经济基础,可供她安心写作的丈夫。感觉那是基于“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陈旧传统理念,似乎是对张爱玲的误解。

        张爱玲1951年经香港去美国,不肯住在曾在上海开珠宝店,后在美国成功发展房地产的至亲女友的家,宁可搬到基督教救世军提供的职业女子宿舍。那里虽然简陋,但可为不肯寄人篱下的她提供独立的生存空间。

        在遇到賴雅之前的几年中,张爱玲最大的忧伤困惑是想家思乡,不是想她那毫无人情可讲的封建大家族,而是无法忘却大上海的“中国味儿”。她就像“一棵连根拔起的文化大树”,孤寂失落,水土不服;漂浮不定,惶惑无助,灵魂无以寄托。

        1956年早春二月,张爱玲在风景幽美的文艺营散步时偶遇賴雅。那年她不过三十多岁,却看似饱经风霜,古中国典雅秀美的脸庞,透着末世情愫。而六十多岁的賴雅,并非我们想象中弯腰驼背的老翁,而是潇洒开朗,风度翩翩,有着“孩子气的活泼和青年人一样有感染力的笑声”,就如“树叶渐渐变黄时,让人留恋它的色泽和光彩”。事实上,賴雅也并非三流文人,而是三十年代初因反希特勒纳粹,从欧洲避难美国,出版过在西方颇有影响的《以色列城堡》等作品;有着丰富曲折的人生阅历和耀眼的才华。当年他是美国著名的剧作家,是在好莱坞红过十几年的电影剧本写手。

        賴雅热爱中国文化,虽不知晓张爱玲的名气和作品,但仅寥寥数语,便从她冷若冰霜,“梦一般荒凉的眸子”里,触摸到她性格中及其慈悲柔顺的一面;从她“敦厚含蓄的古中国”情调中,感受到逼人的文学才气。

        张爱玲大起大落的痛苦人生经历,铸成了“人世间没有爱情”的理念。在异国他乡无根漂浮,沮丧悲怆之际遇到了賴雅,她突然感觉有了精神的归宿,感觉惶惑无助的灵魂,寻到了可以栖息的家园。

        要知道张爱玲的世俗小说,正是因为从动荡激变的中国政治走回了人间,才令读者倍感亲切,引起内心共鸣的。但同时她的性格超凡脱俗,从小缺爱不缺钱。过早成名,加固了她独立自主的性格,赋予她钢铁般的自信。在爱情中她更注重的是精神交流,是人生阅历与才华,而绝非可以保障生活和写作,除了钱啥都没有的平庸男人。

        这位冰清玉洁,对生活悲观失望的才女,不期遇到才华四射,对世界充满热爱和单纯理想的賴雅。他那炙热的情感,自信乐观的个性,“有力度有气魄的才高意广”,使她感到抓住了”生命中切实可靠的厚实”。此时的张爱玲,年龄的差别不过是个数字;落难的她寻求的是“自由真实和安稳”的生活。于是她第二次义无反顾地投入了爱情的烈焰。当六个月后賴雅求婚时,她虽吃惊,却也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据台湾朋友讲,张爱玲六十年代初回到台湾创作电影戏剧,那时大家看到是享受安定幸福生活的她,衣着装扮依然时髦独特,彰显着美国上层社会女性的优雅自信。賴雅携她走入了美国上层文化精英的圈子,两人过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陶渊明式精神生活。

        可惜给予张爱玲很多西方剧本创作技巧,理念和经验的賴雅,后来突然在美国中风,她闻讯马上放弃一切,急匆匆离台返美。1968年,当我们的文化大革命疯狂逐减时,台湾出现了“张爱玲热”。

         三、信奉“我要单独生活”,是张爱玲晚年生活方式的选择。

         张爱玲晚年离群索居,不仅是她不善交际的性格一统,更是出于不屑被媒体和世人说三道四,是出于看重隐私权的选择。她和賴雅共同生活了10年,当賴雅中风后,她以贵族式的担当,用倔犟柔弱的双肩,拒绝施舍,挑起生活的重担,悉心照顾着瘫痪在床上的丈夫。賴雅深知自己在娇妻生活中的地位,努力忍受病痛,很愿多陪伴她一程。无奈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无可抵挡。

         据说张爱玲是在賴雅过世后七年,大约1973年开始隐居的。对外界的猜测和八卦谣言,她也曾撰文怒斥:“本人还在好好地过日子”,依旧是“年轻时的理直气壮”。隐居期间,她博览群书,呕心沥血将四十多万字的《海上花》译成英文。那时生活虽然拮据,她依然我行我素,没有走上用英语写作谋生的道路。她独立自立,躲避与世人接触,顾自做学问,仅与真诚关怀她的个别朋友保持联系。她在最后的时日频繁搬家,因为老感觉公寓中有蟑螂虱子乱爬。这大约既是她的洁癖所致,也不排除独居太久,头脑中易生的幻觉。任何选择都有其相应的后果,但任何人都有选择个人生活方式的权利。独居老人死后数日才被发现的悲剧时有发生,但我们喜爱的乱世才女,被美国著名教授夏志清推崇赞誉为鲁迅之后第一人的张爱玲,竟也重复了此种悲怆命运,令大家唏嘘涕零。但同时,我们也不应忘记,张爱玲就是张爱玲,此种生活方式,乃是她“放纵才华与爱悦自己”独特性格的自由选择。


四、加华笔会会员和桑教授的互动交流


1)加华笔会编委王志光:

华丽的袍与孤独的心灵

        一个古稀老妪盖着毯子,留好遗书,躺在行军床上,在孤独中死去,并且在几天后方被人发 现。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就是一代民国才女、在中国文学史上享有盛名的张爱玲。借用她 的话,在“一袭华美的袍”下,一个孤独的身影远去了。唏嘘之余,不由得思索一个词——孤 独。人是孤独的,所以需要父母的呵护和爱抚,需要师长的陪伴和教育,需要伴侣的相濡以 沫与执手天年,需要同侪朋友的理解与支持,需要儿女的环伺与照顾,当然也需要事业或职 业的激励与寄托。作家是孤独的,张爱玲也不例外。其显赫的身世并没有给她带来幸福美满 的童年,反而其父母的不争与离异造成了张爱玲的孤僻和少言寡语。父爱母怜的缺失应该对 其后来的择偶影响巨大,令其产生了类似恋父情结,寻找的大多是大于她一辈以上的夫君。 我想,这也许是她为什么找上胡兰成和赖雅这样两个如父般的丈夫,而不在乎他们是否是汉 奸或穷困潦倒的文人。因为她渴望别人理解,希望有人能解脱她内心的孤独,而这两位都是 非常能解人的老牛,特别能理解和赞赏她的作品。

        张爱玲多舛的命运和一波三折的婚姻都反映到她的作品中。无论是《倾城之恋》、《金锁记》 和《半生缘》还是《红玫瑰与白玫瑰》,张爱玲透过红尘繁华,写尽世态炎凉,深刻揭示了 人性之丑恶。繁华与百态之下,是一颗孤寂的灵魂;清爽而老辣的笔触则出自一颗看破红尘 的孤独的心。

        孤独出灵感,孤独出智慧,孤独出才华。孤独是彰显张爱玲才华的灵感和创作源泉。我以为, 孤独给了张爱玲一支五彩笔,其笔端展现出一幅幅世间百态图。因为张爱玲的孤独是一种默 然的“世人皆醉,唯我独醒”的高傲,是一种“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的绝世孤高,是“高 处不胜寒”的寂寞和孤傲,是“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唯我独醒的无奈。 所以她才能参透人心,看清人性,创作出深刻作品。

        当然,孤独并不等于孤寂或寂寞。但在赋予张爱玲才华外,孤独也造成了她跌宕的一生。其 晚年的虫虱强迫症,如同有人啃指甲的下意识,从心理学角度分析,都是一种心里孤独的表 现。所以,才 18 岁的张爱玲便说出了那句醒世名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 道出了她对人生不可能完美的孤独的叹息与无奈。

        对于像张爱玲这样一位前人已述备的才女作家,我很难评出新意,更不敢弄斧。我只是以为, 若能从孤独的角度来解析张爱玲的心理和作品,或许是有助于深刻理解这位旷世才女的一把 钥匙。如是,也就不难理解其故事中的人物和她时乖命蹇的一生。谢谢桑宜川先生的佳作, 给人以启迪,引领我们重读并探索张爱玲,去思索生命和人生的真实意义,去探究人心和人 性。

桑教授回答:

        谢谢王志光先生对拙文的回应!从张爱玲晚年的孤独中看到了她的人生宿命,说得十 分在理。我常思考这样一个命题,张爱玲在美国生活了 20 多年,直到去世,都没有成为一 个基督徒,实在遗憾。其实张爱玲的上海滩年代是有宗教信仰背景的,那时的她曾在教会学 校读过书。我们假设她成为了一位有信仰的人,或许她不会活得这么累,活得心情这么忧郁, 或许她会有许多教会朋友为她分忧解难,不至于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死在出租公寓里,几天之 后才被人发现。这样的人生结局,对于一位才华横溢的民国时期著名女作家实在太过于凄凉, 让人听之闻之实在为她欲哭无泪。不知诸君是否有同感?

2)加华笔会理事索妮娅提问:

        张爱玲人生最后一段的故事,经桑教授的追踪描述,给我们拼出一幅完整的画面,让人听后 也是不胜唏嘘。知道桑教授之前也曾写过胡蝶、杨秀琼等许多名人在海外的经历,很想了解 一下,桑教授在挑选这些被研究写作的对象时,是依据怎样的标准和计划,来挑选和挖掘写 作这些人物的?

桑教授回答:

        首先谢谢何蕾的提问!这正是我想要与诸君分享的一个话题。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 在关注这个社会学和历史学的现象,英文叫做 brain drain,就是汉语中常说的“人才流失” 或“人才外流”,这种现象直到今天还在延续。但我想要了解的不是当代人物,而是上世纪 1949 年以来,民国时期的历史文化名人,无论是政商人物,还是文化艺术界名流,因为种 种原因,先后流落到了海外,这是一个很大的群体,如果加上他们的家眷,可以说是成千上 万,这个“出走”的群体或许可以说占据了民国精英的“半壁河山”。他们出走以后,大多 隐姓埋名,入乡随俗,另起一个英文名字或是客家人的名字,让人“不识庐山真面目”,直 到去世。张爱玲就是其中一例。坊间对他们的各种传闻甚多,他们在海外的人生境况大多被 误导,误读,被扭曲,甚至被丑化。这是我们大家都不愿看到的情形。于是我就萌生了写写 他们的初衷,试图还历史一个真相。我是一个业余的文学爱好者,我写过的人物,大部分都 是出于偶然的机缘,启发了我,没有计划和标准。但我相信感觉,找到感觉后,就有一种不 吐不快的心情,定要把这个人物的晚年真相,或是这个事件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搞清楚, 形成文字。

        至今我还记得前几年到天津访学,一位撰写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的大学校长告诉我,我们这 一代人,他说的是 50 后和 60 后这一批知识学人,有着承前启后,不可推卸的历史责任,前 面的年逾古稀,写不动了,后面的尚需人生和学养积累,写不出来,只有我们这一代学人, 如果我们不抓紧时间,把无数被遗忘的,被扭曲的人物逐一还原出来,留存历史,那么将愧 对后代子孙。对此我铭记不忘。

        其实要在笔端还原一个历史人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面对的很可能是一些历史碎片,如何 把它们拼接组合起来,恢复原貌,需要持之不解的探究与努力。尤其是面对误导的和误读的 史料,更需要有勇气,厘清真相。这些年有不少朋友好奇地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笔下所触及 的人物,有的写了几年,断断续续,每当找到了新的史料,就添加进去,最后才写成。也有 不少人物,需要影像佐证,但从网络上或大学图书馆均无处可寻,只有逆向思维,朝反方向 去寻找。例如拙写的美国头牌汉学家费正清的中国故事。上世纪抗战时期,他曾二次专程从 美国去中国四川李庄,长江边山的一个小镇看望他的朋友如傅斯年,董作宾,梁思成和林徽 因等中国学者。十年前网络上仅能找到 2-3 张像素很低,模糊不清的梁林二人在李庄的黑白 照片,但我坚信,以费正清这样的美国大教授去李庄,肯定带上了当时德国造蔡司高清相机, 肯定为中国李庄的民国大学者们留下了许多珍贵影像。于是我专程前往哈佛大学燕京学社, 那里也没有相关史料,但庆幸的是,在一位西人教授的引荐下,我前往波士顿的一处村落, 拜访了费正清教授的后人,说明来意后,主人很友善地接待了我,并拿出老人家遗留的几本 中国旅行老相册,供我查阅。打开后令我惊讶不已,里面收藏着约 200 多张抗战时期费正清 教授与中国学者在李庄的合影,堪称国宝!在征得主人同意后,我翻拍了一部分,如今大家 在网上能看到的李庄学者历史图片,其中不少就是拙写的历史散文插图,而后流传开来的原 始影像资料。

        另一个写作例子是寻找民国影星胡蝶的温哥华墓地故事。上世纪 1989 年,胡蝶在温哥华去世后,墓地规格很低调,仅是一块地碑,墓园办公室登记也未用真实姓名,用的是她的乳名 宝娟,字母拼读也是沿用的客家人发音,或称威氏拼音,我因早年学过一点,故可辨认。她随夫姓,取名潘宝娟。找到了宝娟,就找到了胡蝶,她身旁还有其夫君潘有生和温哥华著名书画家,亲家陈风子的地碑,三块地碑并排,可为胡蝶墓地在此的佐证。后来我还访谈了几 位胡蝶的生前好友,有了第一手素材,关键是有了感觉,于是写成了一篇历史散文,题目叫 做《往事依稀已化蝶,寻找民国影星胡蝶客死加拿大的民间记忆》。

        大家都知道,生活在海外的著名华裔女作家中曾有一位韩素音,是一位多产作家,她的人生 精彩纷呈,晚年生活在瑞士。我写过她的故事,如前所述,写一个人物皆有偶然的因缘。因 为她的父亲周映彤出生于成都郫县,是中国第一代庚款留学生,母亲玛格丽特出身比利时贵 族家庭,因此她也算半个四川人。

        在我念大学的时候,那是 1978 年,她曾借回国探亲访友 之机,来到校园里,为我辈外语系的师生做过学术演讲。当年为了写好她,我曾借去欧洲旅行,二次专程到瑞士 洛桑去拜谒她的故居,到当地社区图书馆收集资料,目的就是去寻找感觉。前几年我写白求恩的青年时代故事也是一样,借去多伦多的机会,驱车前往位于安大略省格雷文赫斯特 Gravenhurst 小镇,去参观他的故居,并与照看白家故居几十年的一位大婶交谈,知道了许多青年白求恩的真实人生故事,若没有这些实地考察,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第一手素材,确实很难写出一个真实的青年白求恩。

3)加华笔会编委段丽洁发言

        桑教授的文堪称精品,把张爱玲的个人和作品的研究完整地娓娓道来,可信性高,可读性强。我觉得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作者的写作技巧赋予了文章的吸引力。

        1)一般来说,人物传记或文学分析很容易让人觉得枯燥,但桑教授从一开头就为文章定下了基调:因为才女张爱玲,爱上了一座城,镜头带入感很强。

        2)文章有两条线索贯穿,一条是情感线索:仰慕张爱玲的才华、对她不幸的身世、遇人不 淑、孤独终老和没有几个人参加的简单葬礼予以深深的惋惜和同情,字里行间引发读者共鸣;另一条线索:以自身对张爱玲文学、故居的实地考察和研究及采访张爱玲的好友,,让读者觉得资料来源可信,具有专业学习价值。

        3)写作前后呼应,精简有致。简洁的语言:比如说张爱玲“奉子成婚” 。前呼后应:比如张

        爱玲在18岁的花季写下“生命像一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而后在老年时期又被虱子困扰联系起来。

桑教授回答:谢谢文友段丽洁对拙文的点评,说得这么透彻,令我十分感动!

        其实我写这篇拙文时,并没有琢磨这么多“既定方针”,完全是心情所致,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率性而为,或称信笔涂鸦而已。对张爱玲也没有什么专题研究,只是好奇她一个弱不禁风的上海滩女子,何以有这么大的能量,居然还能用英文写作,而且还写得通顺得体,不知她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么“手艺”?我自己是学语言出身的,也就是说大学时代念的外语专业,后来也在大学里教外语多年,再后来走上了语言哲学的治学之路。 然而对于文学,我自始至终只是一个业余的文学爱好者,喜欢编写一些故事给大家看看,插科打诨,兴趣使然也。

4)加华笔会理事杨柳发言:

        今天是个非常荣幸的日子,感谢各位文学家、评论家和文友们齐聚云端,出席加华笔会文学 讲座第 3 期。两个月前,我在第一期活动中,分享了自己在参加“海外文轩”第二届征文比赛 中的一些体会,意在抛砖引玉,为笔会文学讲座系列活动开一个头。今天很高兴,这块“玉” 终于“引”到了。我们请到了笔会名誉会长桑宜川教授为我们做《寻找张爱玲的文学边界》专题分享。

        桑教授是我敬重的一位学长和老师。我最早是从《大华商报》上读到他的一系列历史文化散 文,立意高远,有史有据有文彩,自成一家。近年来我有幸与桑教授结为文友,每当他有新 作完成,总是发给我先阅为快,为我的读书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

        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想再补充一句,著万字文。桑教授就是这么一位集读书、旅 行和著书于一体的写作达人。近几年来,他在读书治学、参观访问的基础上,勤奋笔耕,每 周都有 1-2 篇历史文化散文出现,至今已累计了 600 多篇。他兴趣广泛知识渊博,所著内容 包罗万象,有温哥华唐人街系列,近现代华人在加拿大的足迹,西方名士在中国的故事,故 乡的风土人情,加国新探,以及日常读书的人生心语等等,开创了华文历史文化散文的新篇 章。令人关注的是,这些文章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对中国现当代女性形象的探讨,如痖弦回忆 三毛、胡风背后的坚强夫人梅志、影响国共内战局势的沈崇、客死异乡的民国影星胡蝶和美 人鱼杨秀琼等等,还有今天谈到的作家张爱玲。之所以要为女性立传,桑教授曾引述过冰心 老人的一段话,“世界上若沒有女人,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 ‘善’, 十分之七的‘美’。”由此可见,桑教授对女性形象的探索,也是他追求真善美文学审美理念的 一种体现。

        张爱玲是一位出生于上海的天才作家,虽然后来转道香港,移居美国,她创作的题材大多还 是早年上海和香港的上层社会,描写细腻笔调老辣。“华丽和苍凉”,形成了张爱玲在现代文 学史上的独特魅力。为了寻找张爱玲的文学边界,还原历史场景,让真相说话,桑教授多次前往美国洛杉矶实地考察张爱玲最后的人生寓所,探究才女客死异乡的密码;亲赴上海会见 桑弧家人,了解到老人家因卧病在床,神志不清,无法接受采访而留下的遗憾。通过研究张 爱玲原作和书信集,国内外学者对张爱玲的论述,再加上广泛的史料研究和实地探访,桑教 授为我们还原了一个全景立体的张爱玲,一位鲜活的有血有肉的天才作家。

        桑教授这篇文章,最能引起我共鸣的是以下几点。张爱玲天资聪颖成名甚早,显赫的家庭背 景和缺爱的童年,使她的写作具有独特的视角,在 23、24 岁时已达到写作巅峰。青年时期 的遇人不淑和中年的婚姻波折,影响了她的生活和写作状态。出国后她曾尝试用英语写作, 但并没有打开市场。她写的仍是中国故事,拒绝异域风情式的写作,无法在异国他乡用笔谋 生,处境艰难。另一方面,即使用英文写,也和当地读者存在文化差异。这不正是我们海外 华文作家或华人作家在过去和现在遇到的现实问题吗?写什么和怎么写?用什么语言写? 海外华文文学如何融入主流文化?桑教授在文章里只是巧妙地点到为止,却为我们海外华文 写作者提出了严肃和值得思考的话题。 最后,我由衷地期待能够读到桑教授更多更好的作 品,宜川文集能够早日结集出版。谢谢桑教授,谢谢大家!

桑教授回答:

        谢谢杨柳回应拙文!你说的“抛砖引玉”实在是客气了。你本不是“砖”,在下更不是“玉”。但你对拙文解析得很到位,令我感到文学有知音!张爱玲的人生晚年或可用二个

        字来形容:“孤独”,贯穿了她的始终。她在美国生活了 20 多年,但她的脑海里涌动的是抹不去的中国故事,中文写作无法在西方的英语读者群体中得到认同,其实她也尝试用英文写作,而且还写了不少作品,但她笔下的中国题材也不受当地读者待见,结果书卖不出去, 居无定所,无休止地搬家,生活来源没有着落,加上婚姻不顺,把自己心情弄得十分郁闷, 干脆闭门谢客,躲进小楼成一统。她本不该是这个活法,她本该有许多不错的人生之路可走, 结果以悲剧结束了她的一生。作为海外华裔写作人,我们确实需要探讨,如何不再走张爱玲 的弯路,如何才能融入多元文化的社会,让自己写出的文字得到广泛的接受与认同。这里提 出这个命题,与文友诸君切磋与探讨。


五、加华笔会理事编委读后感


1)读桑宜川教授的《寻找张爱玲的文学边界》一文有感————梁娜/加华笔会理事

         最近拜读了桑先生《寻找张爱玲的文学边界》一文,引起了我强烈的兴趣,深深地被其感动!在他文章的引导下我重新去思考张爱玲坎坷的一生,认真地去重读张爱玲的一些作品,从而更进一步领略到了这位在中国现代文学文坛中占有重要位置女性作者的特殊魅力。同时也对年轻时代的张爱玲所说的一句名言:"生活,就像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有了不同的领会:

         所谓"虱子"这里大概是指生活中各种烦恼和痛苦的隐喻,但这些无形的"虱子"的确是伴随了张爱玲传奇的一生。她前半生所伴随她的这些"虱子"可能是来自于她出生的家庭。她虽出身名门不缺钱,,但家庭内总是充满了不和、冷漠、疏离和暴力,生活在这种从小缺乏父爱母爱的家庭给她的心灵带来了很大的伤害,成了她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阴影,也养成了她孤高冷漠不善与人相处的个性。她所遭受的第二种伤害可能是来自于她短暂的第一次婚姻:单纯、痴心的她遇人不淑,真心付出却换得了丈夫的无情背叛,这可能是她一生所遭受的最大劫数。

         后半生她虽生活在美国,仍然摆脱不了无形"虱子"的如影随形:她引以为自豪的写作得不到当地的认可;她进入不了英文世界;不善处理人事关系、工作不稳受尽委屈。随着第二任丈夫的病逝,她开始过着一种离群索居的孤独生活,但还是摆脱不了"虱子"的困扰,严重到甚至引起了她的心理疾患,惶惶不可终日,以至于她不得不频繁地搬家⋯⋯。

         但是,败也"虱子",成也"虱子"!我好像看到了她生活的另一面:华丽与苍凉交织的童年;稍纵即逝的短暂婚姻;"千疮百孔"的感情生活和现实生活;但是她所遭受的这些"苦难"又何尝不是她的一笔精神财富?丰富的生活阅历、敏税的观察力、高超的文字驾驭能力造就了她一生巨大的写作成就!,不堪的生活给她提供了丰富的写作素材,让她有机会了解到现实中的人生百态。她尝试了人生疾苦,体会了人情冷暖,写出了人性的丑恶和弱点。饱经感情波折让她成为了最善于刻画女人心理的和感情生活的高手。她的文笔给人们展示出了已消失了的旧上海,她雅俗共赏的小说描绘出了一幅幅生动鲜活的上海市民生活风俗图。

         许多作品都提到了张爱玲的悲惨凄凉的晚年,尤其她的孤独离世。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我们也许"只看到张爱玲的孤寂,却没有人读出她的丰盈。" 她闭门谢客、与世隔绝,为了能随时搬家,她甚至做出了最极致的"断舍离":她扔掉一切家俱,甚至沒有保留一张可写字的桌子……她这种与世绝决的极端方式是否可以看作是她的一种选择?是不是这正是她一直想要的一种生活方式? 不再有"虱子"的咬噬,从此自由自在⋯⋯她以这种方式的谢世,何尝不是一种张式的苍凉与淒美的故事结局呢?


2)《听历史文化学者桑宜川先生谈张爱玲的文学边界》————程宗慧/加华笔会编委

         桑宜川先生是一位华裔历史文化学者,著名历史散文作家。他研究兴趣广泛,涉及语言学、翻译学、哲学、逻辑学、人类学、历史学。中英文著述颇丰。已撰写历史文化散文600余篇。

         桑先生是我们加华笔会名誉会长。多家报刊专栏作家,国内多家高校的特聘教授。 桑先生作品材料翔实,内容丰富,语言清新,图文并茂,有很强的可读性。文章叙事、议论、抒情浑然一体,形成了独特的文章风格。讲述人和事,文采斐然,如行云流水,令人身临其境;文章议论,言之成理,持之有据,让人信服; 文章抒情委婉含蓄,耐人寻味,启人心扉。值得一提的是,桑先生每写一人和一事,因为是尘封的历史,除查阅资料外,都力所能及地到达现场,深入实地考察採访,耳闻目睹,口问手写,或笔录或拍摄,然后梳理分析;做到胸有成竹,用事实说话,务实求真,态度严谨,堪称学者风范。

         《寻找张爱玲的文学边界》就是这样一篇历史散文佳作。他写张爱玲一生坎坷的经历,及其文学成就,写她的三次婚姻,以及她最后落寞凄苦的人生,无不倾注着作者强烈的人文情怀,一唱三叹,感人肺腑。写到张爱玲的死 :“香消玉陨在他乡,往事依稀,早已飘得无影无踪,唯有她的读者,还在翻开她的泛黄的书页,品味佳人心语,及那悠长隽永的民国遗珍故事……” 读來令人扼腕唏嘘 。

         关于张爱玲的作品,作者多次引述夏志清的评述、刘心武的慨叹、龙应台的赞誉,突现了张爱玲后期孤岛小说《秧歌》《赤地之恋》的成就。然而多年來,曾一度被御用学界斥为 “反动作品” 打入冷宫。为此,作者真情流露,从内心深处发出了不可遏止的不平之鸣。

         参观左联旧址,更是感慨万千,难以名状。作者写道:其陈列馆区展示的均为当年各路作家与红色团体“政治压倒一切”的价值取向的时代产物。未能公允地再现历史,让有价值的文学著作流芳百世。对此深表遗憾,慨叹不已。进而又联想到夏志清先生,这位被誉为当今欧美各大学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专家,若此时此地,目睹此情此景,不知作何感想?作者继而指出,夏先生推崇的中国现代小说家沈从文、张爱玲、李劼人、钱钟书等均不在体制内的 “主旋律” 中。夏先生中国现代文学版本中,张爱玲倍受推崇,被称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对作家评价的“百年讴歌”与“千古绝唱”。作者内心的悸动、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让我们再回头看看作者的“洛杉矶印象” 吧!

         “美国的洛杉矶,是我去过多次的地方。那座秀美和浮华的城市,最吸引我的,不是她的亚热帶棕榈大道,不是南区长滩,不是好萊坞影城,而是她曾有过张爱玲的依稀身影,一位佳人,一位才女,在我心田中幻化。每次飞机降落在那个机场,尚未停稳,我就不由得想起了张爱玲。”

         再让我们回溯到作者的上文,写张爱玲的一生,尤其写她最后孤独的处境和她凄凉地死去,字里行间无不浸透着作者深沉的悲悯之心,充溢着纯真而高尚的人文情怀。 行文力透纸背,感情浓烈而深沉,使读者深受感染。 这就是历史散文作家桑宜川先生!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桑宜川先生很成功。他的作品赢得了成千上万读者,他的成功在于他深广的阅历,广泛的涉猎,丰厚的积累;他的博学善思,才情天赋,尤其可贵的是他诚挚的家国情怀和高度的社会责任感,铸就了他非凡的才干,展示了一位文化精英的风采,从而作出了突出的贡献,成为海外华裔历史文学园地的一道亮丽风景。


六、留言区问答


韩长福问陈瑞琳老师:张爱玲自认《倾城之恋》是“一个动听的而又近人情的故事”,有“苍凉的人生情义”,还有“华美的罗曼斯,对白,颜色,诗意。”傅雷当年批评《倾城之恋》的一段文字——“几乎占到二分之一篇幅的调情,尽是些玩世不恭的享乐主义者的精神游戏;尽管那么机巧,文雅,风趣,终究是精练到近乎病态的社会的产物。”却恰好成为今天人们热爱它的缘由。怎样理解作者和傅雷的观点?

陈瑞琳:张爱玲是探索不尽的,她的小说比较在乎世俗的生活,例如《金锁记》、《倾城之恋》等等,绝望的成份比较多,缺乏高大上和温暖的东西。《倾城之恋》写在抗战背景下,男女主人公面临绝境及时行乐,傅雷看不上她的写作趋向,在评论界评价也不高。夏志清是从艺术角度评论张爱玲作品,把她捧得很高。傅雷和夏志清是从不同角度评价张爱玲。

韩长福问刘荒田老师: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这句话成了脍炙人口的名言…  但从这部小说里,我们似乎从振保身上,尤其他妻子出轨裁缝一事,看到了轮回。应该是作者对开场提出的这一现象有着强烈的反对,刘老师认为呢?在张爱玲的一些作品里,她写了很多女人的心理活动,但实际上男性的性格特点更鲜明(如《倾城之恋》里的柳原),这是她对人性的洞察?还是其写作特点?

刘荒田:张爱玲作为作家,写的是人性。我认为她是作为人性的洞察。作为女性,她解剖女人更为深刻,但以她的天才之眼,男人也逃不过,都是对生活的描述。

未名:感谢桑老师多年来笔耕不綴,探究“流亡”海外的各界名人的过往,本人受益匪浅!

范文瑜问施玮:张爱玲出生于上海, 求学在香港 ,后来去到美国直至凄凉离世, 一般来说文人都会有故土情结,而且张爱铃的胞弟也在国内, 她为什么不愿意再回到国内呢?

施玮:首先,张爱玲出生于上海大家庭,家庭关系复杂,亲情淡漠。她如果回国,没有家庭接纳。其次,今天的故乡未必是当年的故乡。写作环境混乱。她如果呆在上海,不一定能写出好作品。她也尝试过回香港,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她自洁自好,选择“出污泥而不染”。我认为,张爱玲“自洁”的特性,再加上上海这类家庭中亲情相对淡漠的文化,也造成了她终身不愿回国的一部分原因。

王威:谢谢桑宜川兄的张爱玲主题演讲,桑兄思路清晰,严谨细致,概括完整,言简意赅,且有若干独到见解。受教了。

丁尚彪问桑教授:张爱玲从大陆去香港大学是继续读书,不知道她继续读了吗?

桑教授:张爱玲一生未上过大学,她只有老上海教会学校的教育背景。

Lily Liu:25年前,1996年2月溫哥華中華文化中心曾舉行華裔作家座談張愛玲的集會,會上發言的有前嶺南大學中文文學研究中心主任梁錫華教授、作家林慕萱、周肇玲和我,全部發言由時任明報“明筆”文學版主編丁果刊登在明筆上。25年後,在溫哥華由大華筆會主辦張愛玲座談會。 

Nola Young:觉得上海作家程乃珊,王安忆都受到了张爱玲的影响 

Ellen:施玮 老师是真正的张迷。 评述很棒。喜欢你的发言。 

施玮:呵呵,我确实是绝对几十年的张迷。聊她是聊不完的。 

zishan:未了生命之自傲、自卑。文字影響越大,引領會否越偏激? 

范文瑜:谢谢施玮女士的精彩解析和评论,很喜欢很受益。 

Daphne:今晩的节目太棒了!可谓一場文學的盛宴 。 

刘明孚:我很喜欢桑宜川老师的作品,因为总有新颖的发现。他的作品的涵盖面也很广,但总能发现是来自一个史学家的运笔。如《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学传奇——韩素音》《林徽因与梁思成在加拿大完婚轶事》《加拿大朋友伊莎白纪事》《戈鲲化——哈弗大学的首位中国教授》……。他总是在史海里认真地钩出沉睡的的史料,又站在史学、文学和哲学的交叉点分析钩取的史料,再以引人注目的文学形式问世。《寻找张爱玲的文学边界》无疑是桑老师的又一次闪亮登场。桑老师把我们带到张爱玲面前,一下子我们觉得很熟悉张爱玲,有身临其境的感觉。这就是桑老师的写作和讲演的魅力。谢谢桑老师!也感谢各位老师的分享。

Lihong:谢谢各位老师,受益匪浅! 

rong:桑老师这种认真严谨的治学方式,实在值得学习!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历时三个多小时的加华笔会文学讲座第3期圆满成功。大家沉浸在张爱玲的传奇往事中,道别依依不舍。正如听众留言所说:今晚的讲座可谓一场文学的盛宴。


寻找张爱玲的文学边界

—— 加华笔会文学讲座第3期圆满结束


杨柳报道


         2021年5月22日,加华笔会师友们相聚云端,举办了第3期文学讲座。本期讲座由笔会名誉会长桑宜川教授作“寻找张爱玲的文学边界”主题演讲,海内外“张学”研究者和爱好者欢聚一堂,分享了一场美好的文学盛宴。出席会议的作家和评论家们,有嘉宾陈瑞琳、刘荒田、吕红、施玮和王海伦,笔会顾问刘慧琴老师,蜚声海外文坛的作家学者顾月华、刘俊民、少君、卢新华、王威、郑南川、吴玲瑶等老师,来自国内的学者彭燕彬老师,温哥华作家学者章继光、杨蘭、山眼等其他社团老师,加上加华笔会各位理事、编委、众多师友,共112人参与讲座。加华笔会文学讲座由会长冯玉策划,副会长韩长福和理事杨柳为项目负责人。本次讲座由加拿大大华笔会主办,北美科发出版集团协办。

        讲座由副会长韩长福主持。加华笔会创会会长林楠和现任会长冯玉先后致辞。林楠会长在致辞中对桑宜川教授的学术成就给予极高赞赏和评价。冯玉会长对主讲人桑宜川教授长期以来潜心治学笔耕不辍表示钦佩,对各位嘉宾、各位来宾以及张辉社长的支持表示感谢。

        加华笔会名誉会长桑宜川教授作了精彩的专题演讲,他通过多次实地探访张爱玲的人生轨迹,研究张爱玲原作和书信集,国内外学者对张爱玲的论述,为我们还原了一个全景立体的张爱玲,一位鲜活的有血有肉的天才作家。他的讲座为海内外“张学”研究、丰富中国现代文学史添补了空白。

        特邀嘉宾陈瑞琳、刘荒田、施玮、吕红和王海伦分别从张爱玲的文学人格边界、“张味”、张爱玲的“自洁、自傲、自卑”、现代女性和人性书写等诸多角度,对张爱玲的人生和文学生涯作了深入研究和探讨。陈瑞琳分析道,“张爱玲的人生里充满了幸与不幸的各种辩证法,思考起来非常深刻。她的人格特征最鲜明的一点就是童年缺少爱,所以她成人之后更渴望爱情,但她也因此能够洞察人性更敏感,更深刻。哀莫大于心死,两次婚姻的悲凉,再加上时代的巨大落差,让孤寂内向的张爱玲在美国香消玉殒,或许也证明了天才与痛苦之间就是一种必然的关系。”刘荒田说,“所谓‘张味’、‘张腔’,就是‘伤逝’。光阴的匆迫,故人的辞世,世事的无常。细品‘张味’,遂感到,这是普遍的永恒的人类之伤。时间匆匆,生命随之飞逝,永不回头,是所有人最深刻的痛苦。”加华笔会王志光编委也就作家的“孤独”和写作发表了独到见解。现场气氛热烈,嘉宾和主讲人热情解答听众提问。嘉宾们各抒高见,精彩的演讲让大家听着直呼过瘾,沉醉其中。有嘉宾坦承自己是几十年的张粉,聊起张爱玲几天也聊不完。加华笔会理事及编委程宗慧、梁娜、杨柳和段丽洁等文友都精心准备了发言,却因时间关系不得不忍痛割爱。加华笔会副会长韩长福、理事和编委刘明孚、索妮娅、竹笛、范文瑜在留言区也参加问题讨论。加华笔会第三期文学讲座纪实将会在今后以文字形式推出。

        大家沉浸在张爱玲的传奇往事中,道别依依不舍。有听众留言:“桑老师把我们带到张爱玲面前,一下子我们觉得很熟悉张爱玲,有身临其境的感觉。这就是桑老师的写作和讲演的魅力!”纽约著名作家王威老师留言:“桑兄思路清晰,严谨细致,概括完整,言简意赅,且有若干独特见解。”最后还谦虚地说“受教了”。他还表示,“宜川兄是认真研究史实考据做学问的学者。”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历时三个多小时的加华笔会文学讲座第3期圆满成功。正如听众留言所说:今晚的讲座可谓一场文学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