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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母亲”征文云端座谈会——云端相聚 重温亲情
2020年国际长者节系列活动
“我的父亲母亲”全球征文大赛
承办单位 | 加拿大大华笔会
大赛顾问 | 陈瑞琳 林婷婷 刘慧琴
终审评委 | 刘荒田 林楠 沈家庄
初审评委 | 微言 芦卉 桑宜川 萧元恺 王志光 冯玉
收稿糊名 | 银鹤
“我的父亲母亲”全球有奖征文评选结果
一等奖
二等奖
三等奖 (排名不分先后)
佳作奖 (排名不分先后)
【一等奖】
等儿回家过百岁
作者: 孙博 (多伦多)
猝不及防的新冠病毒席卷各地,世界顿时变得一团糟。我们一家四口的美丽假期,也完全被打碎了。
话还得从头说起。去年十月初,就读大三的小儿子拿到了“微软”的实习机会,今年头四个月将在温哥华的分公司上班。全家的度假安排,也从去年十月底筹划。今年一月适逢家父99岁生日,按照“做九不做十”的民间习俗,哥哥姐姐们打算等我们全家回国,就为老人家举办百岁庆典。我们两口子决定,四月底先从多伦多飞温哥华,与小儿子同游“班夫国家公园”,然后三人一起回沪。在洛杉矶工作的大儿子直飞上海。回程途中,四人再顺道游日本。我们幻想着完美的中日之行,并且在12月预订了国际机票,还规划具体路线,乐此不彼。
然而,随着中国疫情日趋严重,“加航”一月底取消了飞往中国的航班,我们只好办理繁琐的退票手续,美梦瞬间化为泡影。一家四口好不容易凑齐的假期,就被无情的疫情冲垮了,第一次体会到“有家回不了”的滋味。即使医学昌明的21世纪,人们面临灾害依然束手无策,长夜漫漫何时旦?就连上帝在这个时候也躲了起来。
实话说,一时不能回国对我的打击不算太大,因为我每年至少回国一次,去年就回了三次。而太太那边的家人绝大部分在加拿大,每隔几年才会回国,去年四月份也才与我一起回过国。但对两个孩子来说就是天大的事了,这几年他俩忙于学业和实习,已有六年未回国了,上一次见爷爷还是2014年的夏天,所以他俩显得格外失望。
其实,那次全家也是十万火急赶回上海的,因为父亲突然病危了。家父生于1921年的元月,大学毕业后先从商,后来长期从事教育工作,一直到60岁退休。由于祖父经商有成,家里衣食无忧,父亲小时候营养丰富,健壮如牛。再说,他从年轻时代就酷爱长跑,1965年还获得国家颁发的马拉松三级运动员证书。不幸的是,次年文革爆发,跑步也成为父亲的一大罪名,说他身体炼得好就是为了老蒋反攻大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好几年,那些人只让父亲打扫街道,而不允许他到马路上跑步,他只能躲在家里兜圈子。60多岁时,父亲跑过“半马”,一时传为佳话。70多岁时,他几乎每天要跑五公里以上,周末多达十公里。到了80多岁后,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兄弟姐妹“命令”他再也不能跑步了,他只好改为快走,如遇下雨改为室内原地走动,从不间断。毫无疑问,父亲是一个资深“健身达人”。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几乎没看过医生,也没有吃过药。但他的作休安排极其苛刻,吃饭、睡觉、起床的时间,误差不超过五分钟。他每晚必喝一小杯酒,年纪大了改为补酒。他的头一靠枕头就入睡,哪怕是午休。他打起呼噜来也是惊天动地的,远近驰名。
未曾料到,2014年的春夏之间,也就是父亲93岁那年,他的小腿突然痛疼、发炎,马上求医。经过全面检查,诊断为肺部感染、脑梗死,立即住院。我们接到父亲病危的消息后,全家在第一时间飞回上海,直奔医院。那时,大儿子即将上大学,小儿子还在读中学。看着昏迷不醒的爷爷,两个孩子吓得说不出话来。走出重症病房,我安慰他们说爷爷曾经是马拉松运动员,身体一直很棒。小儿子竖起大拇指说:“原来,爷爷是Superman(超人)啊,那不会有事的!”没想到,果真是托了孩子的吉言,老人家最终奇迹般地闯过了鬼门关。
为了从长计议,我们子女决定将父亲送到护理院,希望得到更好的照顾。大哥亲自考察了数家护理院,最后挑选了浦东的一家,他们有一千多张床位,多次荣获全国殊荣。虽然离浦西比较远,但他们比较讲究人性化的管理,融“医疗、护理、康复、临终关怀”于一体。
父亲入护理院六年来,病情总体上尚属稳定,有炎症时就吊针。入院第一年,他还能坐轮椅,谈兴也浓。后来力不从心,就卧床不起了。医生说毕竟年龄大了,生理机能日趋衰竭也是正常的。同病房的两个室友几乎年年换,一个个轮流向上帝报到了,父亲总是开玩笑说马克思不肯收他,这不得不归功于他的身体底子好。
对于美食家的父亲来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鼻饲了。由于食管狭窄不能自已进食,父亲入护理院后不久就采用了鼻饲法──把胃管通过鼻腔送到患者胃中,通过胃管往患者胃中灌入流质食物,保证患者摄入足够的营养、水分和药物,以利延长生命。
长期鼻饲是很难受的,父亲至今已发生了好几次自拔管事件,其中有一次与我有关。那时,姐姐与父亲交谈时说漏了嘴,讲我过两天就回上海了。当晚,父亲就用力拔管。听看护的阿姨说,插管时父亲大声喊叫,全身挣扎,痛苦流泪,插了多次,花了好长时间才插进去,真是活受罪啊!后来问父亲原因,他说“外国人”要回来看我了,这个样子太难看了,弄得大家哭笑不得。从此,对他封锁我回国的具体时间,以免重蹈覆辙。
平心而论,对于一个插着鼻胃管、卧床不起的老人来说,已谈不上什么生活质素了,就像晚年的平鑫涛先生(琼瑶的丈夫)一样。嗜睡成了父亲的常态,即使睁开眼睛言语也不多,有时几乎不说话。但是,父亲的神志依然清醒──常常令人难以置信。
有一次,当年学校的革委会主任去探望他,他们已有十多年未谋面,但父亲一眼就报出了他的名字,并破口大骂:“你又要来批斗我吗?文革早已结束了,你赶快滚回家吧……”搞得人家好尴尬,毕竟从浦西赶到浦东需要半天时间。人家既然去了,也有了忏悔之意。从另一方面说,“十年浩劫”给父亲造成的伤害是难以估量的。
前年春节,我带着广东籍的太太回国过年,突然出现在父亲面前。他定神一看,只花了几秒钟就笑着说: “这不是小广东吗?你们回来也不早点通知我。”要知道,太太已有四年没回上海了,可见父亲的眼力有多么毒。凡是从国外回去的人,父亲立即会改换“英文频道”,趁机炫耀一番。父亲确实也有语言天赋,通晓英文俄文,文革中还偷偷自学过日文。
父亲马上询问我们,有没有去看过母亲,我说昨天去扫墓了。说着说着,他突然哭了起来,喃喃自语:“你母亲是个好人,可惜走得太早了,我实在对不起她,让她等了那么长时间……”见状,我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哄他:“妈妈已等了您30多年了,也不在乎再多等您几年。”最终,他破涕为笑:“那就叫她再多等我几年吧!”此时此刻,我偷偷喜欢上父亲的“自私”了。
古语说得好:“有德长寿,大德长寿”。显然,父亲是有大德的人。即使迈向生命的尽头,他的大脑始终是清醒的,情感也是爱憎分明的。每次临别前,我握着父亲纤细的手,四目久久对视,他总是先开口大声讲“Goodbye”,打破死一般的沉寂。每次离开病房,我眼里总是噙着泪花,有时禁不住流下。最近两年,每一次回国看父亲,我就有赚一回的感觉……
按照半年前的安排,今年二月我和太太去拉斯维加斯度假。我并不喜欢赌博,主要是为了目睹青年时代的偶像大卫•科波菲尔。如今的魔术大师虽然让人觉得廉颇老矣,但他投入表演时依然充满着活力。整场节目的基调是他用魔术讲述童年的记忆,包括已故父亲对他生活的影响,大屏幕上多次映现他及父母的照片。尤其是他回忆父亲时的真挚眼神,数次撞击着我的心扉,使我油然忆起家父的点点滴滴,唤起心灵深处的牵挂。
眼下正值新冠猖獗时期,父亲属于“高危族”。听医生说,近日他的炎症又发,正在吊针。以往每周都有哥哥、姐姐轮流前去探望,也常在家庭群中看到他老人家的照片、视频,最近因为抗疫暂停探视。这可恶的病毒,突然阻隔了家人与父亲的交往。我也心急如焚,日夜祈祷……
好在被上帝之手延长的冬季早已结束,再残酷的疫情也阻挡不住春天的脚步。中国已完全战胜了疫情,父亲也再次度过了难关。家人最近也可预约前去探望父亲了,家庭群内又重见他老人家的光辉形象,笑声依然清脆。亲爱的父亲,等北美完全走出疫情,我就带着全家回上海,为您过百岁大寿。
作者简介:孙博 加拿大知名作家、编剧。现任加拿大网络电视台总编辑、加拿大中国笔会会长。出版长篇小说《中国芯传奇》《回流》《小留学生泪洒异国》《茶花泪》《男人三十》、散文集等10多部书,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文、法文、韩文、日文。发表电影剧本《中国处方》、20集电视剧本《中国创造》。担任30集电视剧《错放你的手》编剧、40集电视剧《郑观应》项目顾问。曾获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中山杯华侨华人文学奖、北京市广电局优秀剧本奖、“英雄儿女杯”电影剧本奖、粼国剧本创意大赛奖、大湾区杯网络文学大赛“最时代奖”、新移民文学突出贡献奖,以及20多项微小说、闪小说、散文大赛特等奖等。
终审评委评语: 为新冠疫情大流行的2020年留下一幅血肉丰满的亲情写真。山海遥隔的无奈,三代人之间的牵挂,历史和现实的纠缠,均出以平实自然的叙述。 三个细节使本文在手法近似的散文中(参赛作品中这一类居多)出类拔萃:一,父亲对母亲的思念。“父亲马上询问我们,有没有去看过母亲,我说昨天去扫墓了。说着说着,他突然哭了起 来,喃喃自语:‘你母亲是个好人,可惜走得太早了,我实在对不起她,让她等了那么长时间。’见状,我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哄他:‘妈妈已等了您 30 多年了,也不在乎再多等您几 年。’最终,他破涕为笑:‘那就叫她再多等我几年吧!’此时此刻,我偷偷喜欢上父亲的‘自私’了。”二,文革给父亲的心理伤害。老人久住疗养院,天天嗜睡。“有一次,当年学校的革委会主任去探望他,他们已有十多年未谋面,但父亲一眼就报出 了他的名字,并破口大骂:‘你又要来批斗我吗?文革早已结束了,你赶快滚回家吧。’”三,父亲因食道狭窄不能进食,只好作鼻饲。老人知道作者将回来,“当晚,父亲就用力拔管。听看护的阿姨说,插管时父亲大声喊叫,全身挣扎,痛苦流泪,插了多次,花了好长时间才插进去, 真是活受罪啊!后来问父亲原因,他说’外国人’要回来看我了,这个样子太难看了,弄得大家哭笑不得。”
【二等奖】
母爱如花
作者: 汤蔚 (纽约)
妈妈坐在后院的露台,春风吹拂着她的白发,曳曳半空里。
妈妈爱美,平时头发尚未花白,先已染黑。自从病痛缠身,她懈怠下来,连理发店都不去。
看着妈妈萎靡的模样,我心疼痛,进屋找到染发剂,我打算为妈妈染头发。
妈妈摆摆手,回头看花。
妈妈爱花。从懂事起,我就知道妈妈最爱花。妈妈在窗台上养花,往花瓶里插花,来美国后,妈妈在屋前院后种花。
妈妈年轻时貌美如花,天然微鬈的头发半掩着白净俏脸。那时候,妈妈经常去外地出差。每次妈妈要走,我总是牵着她的手,送出家门,送至车站,牵丝攀藤,欲说还休。妈妈温言细语劝我回家,从钱包里取出几毛钱塞进我的手里,仓惶而去。
有一回,陪妈妈在车站等车,我再也忍不住了,流着眼泪说:“妈妈,我送你不是为了要钱。”
“乖女儿,妈妈知道的。” 妈妈牵着我走到路边花摊,买了一朵栀子花别在我的衣襟上:“乖女儿,戴着花,等妈妈回家。”
栀子花很香,我戴着花,想妈妈。几天后,花朵枯萎了,香气消失了,我来不及难过,妈妈回来了。
就这样长到了十四岁,青春期的生理变化伴随疼痛来临,身为女性的意识也砰然觉醒。妈妈郑重其事地教会我应对措施,又送我一支向日葵花。妈妈说,向日葵没有花香,却有果实,祝愿我一生向着太阳,开花结果。
我们住在纽约乡下。妈妈身体健朗时,每天在前庭后园浇花养草,经常沿着篱笆种下一排向日葵花。向日葵,在茵茵绿草间摇曳生风,流金溢彩。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正当我们融入异国生活,父亲猝然辞世,母亲一下子黄了脸,白了头发。亲友们激励我坚强起来,以慰母心,我却时时触景生情,悲啼哀鸣。妈妈见我日渐消瘦,硬是振作精神,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吃着妈妈精心炖煮的营养补品,脑海里萦绕着一首歌:“有妈的孩子是个宝。”再柔弱的女人,为了儿女便能顶天立地。
妈妈说要种一棵冬青树纪念爸爸。树是另一种生命,根扎在土里,是为叶子翠绿。想念爸爸时,给树浇一杯水,添一捧土。手指轻轻地抚过绿叶,即便是一瞬,也不是若即若离,深情尽在心田里。生与死,并不是天和地的距离。
妈妈天天和花草作伴,似乎能听见花开的声音,也知道花谢的时辰。她忙着园子里的活,一会儿让我买肥,一会儿又要添土。我嫌烦,又怕妈忙累了。不料妈妈和邻街的老人聊天,又想种菜了。
我说:“花园不是菜园,美国邻居要笑话的。”
“我就在后园种一点点,别人看不见。”
妈妈央求似的看着我,看得我心头发酸。小时候,我想要一件稀罕东西,总是问妈要。妈若不答应,我便缠着妈不依不休。日转星移,妈妈老了,成了向女儿索求的老小孩。可是,妈妈提要求时怯怯的,哪怕不是为自己,也是那么没有底气。
于是买了西红柿和黄瓜秧苗,种下。不久,便有果实吃了。
“这是有机食品啊。”妈妈兴奋地说,脸上泛着红晕,眼里满是笑意。
这,已是前两年的事了。
往年一开春,妈妈便催我带她去育苗场买秧苗,回来一株株种在园子里。如今她体力不支,没提买苗的事,只是神情悒悒。我见之心酸。请人种下向日葵,妈妈果然高兴,每天都去后院看花的长势。
阳光静静地地洒在园子里,洒在妈妈身上。妈妈头靠着椅背,似乎盹着了。我走过去蹲在她的脚边,把脸埋在她的膝头。昨天我又对妈发了脾气,因为妈又一次硬撑着做了晚饭。妈妈受病痛折磨,累了就更虚弱。我反复告诉妈妈千万别做家务,妈妈经常不听,稍有点精神就干活。有时候,炉上炖着菜,她坐在外间盹着了。
妈妈察觉到我的情绪,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头发,叹着气说:“我现在帮不了你,还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的眼睛湿润了:“妈,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我就想让你把身体养好呀。”
“我知道。”妈妈沉默了片刻,又低声说:“刘大妈死了。”
“是教你种菜的刘大妈?”
“是。脑溢血,一下子就走了。”
我惊懵了。死亡经常猝不及防,又无可避免地发生在我们的生命中。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经之路,却是一条多么难走的路啊。
“刘大妈的葬礼在星期三,你能请一天假吗?”
“能。我陪妈去。”我紧紧地握住妈妈的手。妈的手微凉,我心里打着颤,嘴里说不出话来。四周静悄悄,唯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偶尔传来几声鸟儿的啁啾。
后园的树上有鸟巢。前不久,鸟儿衔来树枝在树上筑窝,憩息,生下一窝小鸟。妈妈怕小鸟儿吃不饱,让我去买鸟食。鸟食罐放在树的粗杆上,少了一点,我悄悄地添上,又少了一点,再添上。鸟妈妈还是每天飞出去,衔来小虫喂她的宝宝。
忽然间,鸟妈妈飞出了鸟巢,后面跟着几只学飞的小鸟。一只小鸟飞不起来,鸟妈妈用背驼起它,飞一阵,停住,倏地不见了。小鸟找不到妈妈,急得在草地上团团转。终于,它振动翅膀往前飞,却又跌到在地上。这时候,鸟妈妈飞回到小鸟身边,引领着它再次起飞。
渐渐地,小鸟飞高了,飞远了……
妈妈看着鸟儿,喃喃着说: “人也好,动物也好,把孩子养大了,出息了,一生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我心沉得难受,忙说道:“妈,人和动物不一样,动物活着就是活着,人有思想和感情。老天让人变老,是为了让子孙能够报答长辈的养育之恩。”
“但是,父母真不愿意拖累孩子。”
“这不是拖累,是感情的温习。妈,我来帮你染头发,就像从前你帮我梳小辫那样。”
妈妈笑了,点点头。
我拿起梳子为妈妈梳顺头发,沾上染发膏,从头顶染起,一缕缕染至发梢,染刷鬓角。妈听话地一会儿低头,一会儿侧脸,随我摆弄。一向都是妈妈照顾我,我很少为她做事,几乎没做过贴身小事。蓦然间我警醒到,就算我赶着为妈做事,恐怕赶不上妈为我的付出。然而我还是要赶,且赶且珍惜,珍惜这一生一世的母女情。
夕阳闲闲地落下,我陪妈闲闲地聊天。妈一会儿说孙子小时候,一会儿说我小时候,一会儿又说她自己小时候。时光倒转,妈妈双目轻阖,在回忆中微醺。
日头西沉,夕阳下的向日葵一片金黄,灿烂如霞。向日葵是看一眼就忘不了花,再看就会生出暖暖的感动。这永远向着太阳的花,不变的温暖如同母亲的爱。母亲的爱滋润我,感染我,也激发出我心中的爱。世间的黑暗,生活的负担,生命的脆弱,只要太阳升起,田野的向日葵盛开,心中的向阳花就会绽放。
时光带不走爱,就像风吹不走太阳。
作者简介:汤蔚(含嫣)留美硕士,任职于纽约长岛教育机构。2010年开始中文写作,诗歌、散文和小说散见于国内外报刊杂志,被多本文集收录,十五次获奖。中篇小说《弄堂往事》荣获第三届“海峡两岸新媒体原创文学大赛奖。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纽约华文女作家协会,纽约华文作家协会。
终审评委评语: 母爱如花。作者首先将题目诗意化,这样一来,就自然地把母爱的情感空间一下张开。细针密线,娓娓道来。“有一回,陪妈妈在车站等车,我再也忍不住了,流着眼泪说:‘妈妈,我送你不是为了要钱。’‘乖女儿,妈妈知道的。’ 妈妈牵着我走到路边花摊,买了一朵栀子花别在我的衣襟 上:‘乖女儿,戴着花,等妈妈回家。’”这样婉约如诗的文字,在《母亲如花》中比比皆是。无论是“妈妈坐在后院的露台,春风吹拂着她的白发”之静观,还是“陪妈妈在车站等车,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的动感,都是通过生活场景的真实描摹,透露出一种苦苦的、涩涩的、且又甜甜的美感。 后半部以向日葵为中心意象,叙述母亲在异国的晚年,酣畅而含蓄地表达主题:“这永远向着太阳的花,不变的温暖如同母亲的爱。”
失散的父亲母亲
作者: 杨柳 (温哥华)
“我和你爸走着走着,就走散了。我走得快,他走得慢,我老是要回过头去找他。”
越洋电话那头,回荡着母亲散淡凄凉的话语,她在向我描述她的梦境。父亲去世后,母亲经常做这样的梦。梦中,母亲和父亲一道出门,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对方,只剩她孤身一人在虚无飘渺中漫无目地地行走。
“哎,一晃7年了,我这次真的把你爸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7年前,父亲去世时,父母亲刚刚度过金婚纪念日。鹣鲽情深,固然是好事,但若一旦走了一个,另一个失了伴,也失了自己,不知所终,也够凄凉。母亲自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白天房门深锁,午夜梦中徘徊,食之无味,言之无声。情到深处人孤独,爱到尽头心寂凉。50年的姻缘,留给母亲的是爱一场,痛一场,梦一场。七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
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即便是最热烈最真挚的夫妻之爱、父母子女之爱,随着另一半的逝去,留下的记忆也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真切又迷茫,可触而不可及,终将随风而去。
我的父母都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两人家庭背景和性格迥然相异,却在时代的大潮中因缘相会,由爱生情,于相亲相爱、磕磕碰碰中度过了漫长而平凡的一生。
母亲是个孤儿,从小失恃失怙,个性乖张,父亲出身书香门第,温厚纯良,不苟言笑;母亲四川人,尤嗜辣,父亲无锡人,爱吃甜;母亲超急性子,猴子屁股坐不住,父亲极慢脾气,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母亲强势,什么都要说了算,父亲忍让,宰相肚里好撑船;母亲强健,尤擅体育,年轻时曾打破北京女大学生100米短跑记录,父亲文弱,除了教书上课,天天宅家备课做习题。
这样极端化的两人生活在一起,难免闹出一些误会。明明一道出门,母亲却总是急冲冲赶路,父亲慢吞吞落在后面,两人距离越拉越远,看不见对方的影子了,最后父亲如断线的风筝,跑不动了,静静待在原处,等着母亲回头来找。实在找不到了,就兵分两路,各自回家。他们相互妥协的日子一直等到年老时,父亲患了失忆症,出门认不得路,母亲每次都紧紧抓住他的手,再也放不开。
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一起呢?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了这样的疑问。在一个月明星稀、夜凉如水的深秋,祖母和我在上海家中凭窗远眺,遥望着东北的方向,那是父母亲生活的地方,祖母对我讲起了父母的故事。
上世纪50年代,18岁的母亲从四川大巴山区考取了北京石油学院,遇到父亲,她的物理老师,俩人在教学相长中日久生情,开展了长达五年的“师生恋”。母亲临近毕业时,中国发生了一件大事,严峻考验着父母的爱情,也是他们蒂结良缘的契机。1959年9月,中国第一大油田大庆油田的发现,使国家彻底甩掉了“贫油国”的帽子,祖国石油工业发展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周恩来总理亲自指示,要在大庆油田建一所培养高级石油技术人才的高等院校。母亲一向积极,第一时间主动报名到东北大庆油田搞开发。父亲为了爱情,违背了祖父母的愿望,也毅然放弃首都高校的优越条件,跟随母亲到天寒地冻的黑龙江,参予东北石油学院的筹建和繁重的教学任务。
在那个特殊时期,父母亲整天忙于工作,忙于参加各种政治运动,难以顾及家庭。我在黑龙江出生半年后,就被送到上海由祖父母抚养。父母难得回沪探亲,然而每个月都会往上海家中汇款40元,资助我和祖父祖母的生活。每月5日,弄堂里都会响起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绿衣天使隔着天井高声喊叫着祖父的名字,招呼他下楼敲图章和到邮局取钱。
如果让我有机会躲到童年的回忆中去,我不记得父母的模样,只记得那枚小小的图章。出国20多年,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怀揣着这枚图章。图章虽小,上面刻着祖父的名字,祖父的图章一敲下去,钱就到了,就能给我买好吃的东西,还买小人书看,这些钱都是父母寄给我的。年复一年,我想象着,图章刻下的红色印痕铺就了长长的红地毯,连接着上海和东北,我在这头,父母在那头,穿过长长的红地毯,我可以走过去和父母会面。
9岁时,我学着祖父的样子,握着钢笔认认真真地给父母写信。我在信上说,“这学期,我又考了前三名。别的同学都有父母陪着开家长会;我只有一个人,老师问我家长在哪儿,我就告诉老师我就是家长。爸爸妈妈,从小到大,我都是我的家长,什么时候我才能有真正的家长呢?”
上中学了,我开始缠着祖父,央求他让我一个人回东北探亲。老人家总是用他那沙哑的嗓音回复我,“你还小呢,不放心你一个人上路。” 总算等到17岁,在我考取复旦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祖父经不起我长年的耳鬓厮磨苦苦哀求,终于容许我一个人去黑龙江探望父母。就像一只在笼子里憋屈已久而突然放飞的小鸟,我迫不及待地准备好行装,和几位从东北考到上海的同学一起,先从上海坐船到大连,再从大连坐火车到黑龙江,经历了两天两夜的长途跋涉,在黑灯瞎火中摸到了父母工作的小小石油城。
数年不见,我再也不是父母眼中的小丫头,身高已超过母亲一个头,和父亲一般高了。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我又想起祖母曾经告诉我的父母恋爱的故事,不由问道,“妈,你对爸爸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他人老实,学业棒,清华大学高材生,物理学家钱伟长的高足。课也上得好,喜欢他的学生不少。“
“那他怎么会看上你呢?”
“我身体好,跑步跑得快!”
我转而问父亲,“爸,是这样吗?”
“你妈说的没错,我看中的就是她身体好,还有一双大眼睛,不近视。”
我再问母亲,“父亲当初是怎么向你求婚的?”
母亲脸上现出了少有的红晕,”你爸说,未来的岁月中,让我们携起手来共同前进吧!” 这样的求婚之词,毫无当下青年男女卿卿我我的罗曼蒂克,现代人听起来恍如隔世,但确实是那个时代响当当的男女结合时的山盟海誓。
就为了这句承诺,父母从此执子之手,与之携老,终生在外奔波劳顿,为国家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石油专业人材。 父亲离沪时,尚是乌发俊朗的白面书生,叶落归根时,却已是发稀齿落、年届七十的垂垂老者。由祖父母带大的我,尤其理解老人体弱多病,身边无人照应之苦。祖父母虽年事已高,却一向不愿意给儿子添麻烦,每次去信都是报喜不报忧。祖父临终前,突然把我唤到床头,再三叮嘱我给父亲发去电报。父亲接到”爷病速归“的急电后,星夜兼程,长途跋涉,一进家门就长跪祖父床边,连声自责不敬不孝。小脚祖母拄着拐杖,一步一挪移到父亲身旁,用手轻轻抚摸着父亲的脸颊,“儿啊,你终于回来了!让娘好好看看,你的头发到哪儿去了?怎么成了秃子啦?”
父母这辈人,生于兵荒马乱,和共和国一起成长,经历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 在时代洪流中,把握人生的方向,个人力量常常微不足道,人们在做选择时,命运也在选择你。人更多时是被命运无奈地裹挟着走。记得父亲说过,”几十年在外奔波,并不是我们真的足够坚强,只是别无选择。“ 年幼的我不懂父母的难处,现在的我太懂生活之不妙而对父母的随遇而安、处之泰然感到不可理喻。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世界,生活中缺少的是包容和理解。
世事更迭,母亲也已84岁,失去父亲的呵护,她变成了一个弯腰驼背、弱不禁风的小老太婆。3年前她曾来温哥华和我团聚,口口声声说要弥补我从小失去的母爱,对我关怀体贴、耳提面命,一心想把我塑造成她老人家心目中向往的女儿模样。孰不知,我这位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女儿竟然冥顽不化,丝毫没有培养成才的希望,无奈之下她只得悻悻而归,登机时我分明看见“失望”两字清晰地写在她的脸上。
近来,母亲虽然联通了微信,但由于耳朵背,打电话时听不清我的声音,只顾自说自话。她时常哀叹,年轻时追潮流赶时髦,老了却成了高科技的“弃儿”,跟不上时代了!母女联系,本就不易;此番疫情,又完全阻断了我的回乡之路,母女相见更成了奢望。
“哎,夫妻一场,母女一场,都是缘份。我人间职责已尽,只是还想找到你失散的父亲!” 说罢,母亲挂了电话。
我再拨回,电线那头空无一人,只剩下嘟-嘟-嘟的回响。
作者简介:杨柳,出生于黑龙江,成长于上海,自幼学习绘画和雕塑,毕业于复旦大学哲学系。出国前曾任职党校教师,上海市文联文学艺术院,“中国当代企业家丛书”副主编,出版学术专著“人文学科中的结构方法”。现居加拿大温哥华 , “枫之声传媒”专栏作家,“高度”杂志专栏作家。文章发表于海内外报刊杂志及网络,并多次获奖。近年重拾绘画,2019年参与绘制温哥华唐人街最大的壁画“欢腾的华埠春节”,2020年参与绘制意大利街壁画“四海一家”。
终审评委评语: 《失散的父亲母亲》,以三千字的篇幅,展示父亲与母亲半个世纪恩怨错综的姻缘。“失散”是命运的关键词。先是年轻时候的“失散”,母亲外向,急性子,壮健,强势。父亲内敛,慢腾腾,善忍让,两个性格极端的人为什么能相依为命?以倒叙父母一生的大事件解开悬念。然后,到了老年,“父亲患了失忆症,出门认 不得路,母亲每次都紧紧抓住他的手,再也放不开。”可是,最后终究失散,父亲去世,“我和你爸走着走着,就走散了。我走得快,他走得慢,我老是要 回过头去找他。”母亲的余生都寄托在寻找上。中国式的传统婚姻,却如此至情至性。
【三等奖】
母亲的一记耳光
作者: 武汉交 (河北)
我的母亲姊妹仨。三姨下面曾有个弟弟,在三岁多的时候夭折了。“绝户头”就折磨了姥爷半生。
母亲排行老二,按说上下不靠,应该是个“二臭”,不知怎么却被姥娘姥爷依重,唤作“二官”取名占香……是她的笃诚敦厚?
不知为什么,母亲还上过一段私塾,我五六岁的时候,母亲还能教我写字。是姊妹三人中唯一认得几个字的人。
我有三个姐姐,父亲要我叫“四妮”。母亲极力反对,说明明是小子,咋能叫妮!好像叫妮就埋没了母亲的功劳。
我下面有三个妹妹。母亲说是为了给我要个做伴的。应该是担心我夭折。生下六妹后,我十岁了,成了个小劳力(母亲说小子不吃十年闲饭),母亲也四十二岁了,加上身体多病,就取消了要二小的想法。
母亲是个远近闻名的织娘,经常有人来家里求教织布的花样,有的人怕学不会,就花钱买母亲的机头。机头就是一匹布织完后,残余的布头,和少许的不能织成布的经线。本来是废品,别人却当宝贝买走了。
母亲纺线子时,我有时瞎掺和,母亲就教训我,说男孩子弄针头线脑,没材料。我还是学会了纺线,应该是因为母亲对我的娇宠。母亲经线子,我就掺和着挂橛子,母亲就刮着我的鼻子说,怕媳妇的材料。
由于母亲勤劳,家景比起别人还算殷实。
母亲的娇宠有时也不能满足我。有一次下了学,到伙伴家玩,见伙伴正举着一块玉米窝头吃,上面放了香油,喷喷的香味直钻鼻孔。我扭头跑回家,跟母亲要馒头加香油。母亲正在织布机上,有些为难的说,咱家现在没香油了,明天卖香油的来了,咱打。
应该是母亲没有回绝过我的缘故,我不能接受没香油的事实,委屈地自己跑到厨房,拿了馒头,四处翻找,结果只找到一个空空的香油瓶子……我赌气在馒头上放上盐,然后浇上水……母亲不但没有气恼,还心疼得掉下眼泪……此后,家里再没断过香油。
街坊临居都知道我娇养,同伴们也妒忌我。有时就怂恿我做坏事,看我母亲的洋相。
村里四季都有一个货郎摊,摊主是个老头,货品就像摊主一样干瘪,对我其实没有什么吸引力。那是一个春天,货郎摊的货品极其匮乏,除了那些针头线脑顶针针锥,还有一罐落满一层浮土的糖稀,和一把锭轱辘梨膏,没有糖纸的那种。水果就剩下一个和摊主的脸一样皱褶的梨。
麻子叔是个光棍汉,一天到晚不去生产队劳动,在我们六七岁的孩子堆里混,找乐子,逗闷子。母亲曾多次警告过我,不许与他掺和,嫌他不往人数数。我就很厌恶他,他却好像没有感觉,特别热情于我。
这天我们疯跑得累了,在货郎摊附近休息。麻子叔很神秘的招呼我,金豆过来,你看,这是和你一样的宝贝,拿走吧,好吃得很。我不知是啥稀罕物件,就凑过去。伙伴们也一起围上来。看到他指的就是那个干瘪的梨。我真的没有一丝兴趣,怏怏的撤回身子。
怎么金豆?不敢拿?放心,我保证你妈不会打你。我心说,谁用你保证,我妈从来就没打过我。
连这事都不敢干,你干脆别叫金豆啦,不配。麻子叔挑逗我。
被一个赖汉小看,我觉得受了侮辱。气昂昂抓起那个梨,却没有吃的意思,想扔出去。
这时麻子叔又嚷嚷,还是金豆厉害,快跑吧。
跑?我不知为什么,拿着那个干瘪梨跑开去,好像是干了见不得人的坏事。
伙伴们也跟着我跑。跑着跑着,那个梨也不知跑到哪里了,后来,就忘了为什么跑了。
晚上回到家,却见母亲黑着脸。我不做理会,嚷着要吃饭。
你干了好事?还有脸吃饭?
嗯哼,我真的饿了。我撒娇抱住母亲的腿。
好好站着!忘了你都干了什么?
我第一次见到母亲这么生气,哇一一我大声哭起来。
却见母亲高高举起手。我以为要打我,住了哭声,紧紧闭上眼。
啪,一声脆响。我没有感到疼,睁开眼,见母亲的半边脸涨红起来……
这一记耳光,重重打在我的心上,终生不会忘记……
作者简介:武汉交,河北馆陶人。河北省文研会会员,邯郸市作协会员。作品散发《故事会》《百花园》《河北文学》《渤海风》《赵都釆风》《邯郸日报》《当代小小说 》《陶山》《栗花》《百川 》《大名府》《成安文学》等纸刊,及《大众文学》《东北文学》《辽宁文学》《江北文学》等网刊。有作品获“河北省小小说大赛”优秀奖,“春满园野菜杯”三等奖,市县级奖项多次。
终审评委评语: 单读这两千字的文本,就可管窥作者的功力。叙事绵密,语言波俏,着力铺陈“被宠坏的孩子”和母亲之间的纠葛,何等别致。最后,作者做了坏事,面临摊牌。“你干了好事?还有脸吃饭? 嗯哼,我真的饿了。我撒娇抱住母亲的腿。 好好站着!忘了你都干了什么? 我第一次见到母亲这么生气,哇一一我大声哭起来。却见母亲高高举起手。我以为要打我,住了哭声,紧紧闭上眼。 啪,一声脆响。我没有感到疼,……”这可是神来之笔,原来,耳光落在母亲脸上。为什么?是舍不得,是自责,还是无奈?不管如何,袅袅余音在读者心上。
养活一团春意思
作者:邓幼伟(成都)
疫情期间,赋闲在家。
故居的一切依照父亲生前习惯摆放有序。四年前,父亲在99岁零8个月的时候离开了我们。睹物思人,父亲音容宛在、教诲绕耳,只是光阴却成了故事。
父亲邓明弢,四川大学化工学院退休教授,1916年7月6日出生于四川富顺县城关镇皂角巷一个书香世家。爷爷邓善初曾任当时富顺县唯一的完中校长,许多年后29岁的父亲又在同一所中学当校长,在这所百年名校——富顺二中的校史上留下了这对父子薪火相传的记录。
父亲9岁失怙,家里仅靠几亩薄田收租养家,他老人家自此走上了奋发有为的求学之路。志存高远的父亲为了到两百多公里外的省城中学求学,除了平时节衣缩食,往返都只能独自背着行李步行。中学毕业,成绩优异的父亲从成都考入千里之外的上海复旦大学化学系。大学几年,父亲都靠年级第一名的十六块大洋奖学金,负担自己在十里洋场大都市的吃穿用度。年少的经历,养成了父亲一辈子克勤克俭、吃苦耐劳的生活作风。
父亲21岁生日的第二天,爆发了中日战争。半年后,日军进攻上海,父亲从就读的复旦大学转回到四川,在四川大学完成了最后一年半学业并留校任教,年仅32岁就成为大学里最年轻的副教授。1940年,德军轰炸考文垂,打破了父亲的留英梦。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根据后来解密的文件得知,留学归国人员一般不划右派。正值年富力强、学术长进的黄金年华,父亲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划右派,从此改变了他的命运,也改变了家庭和子女的命运。《曾国藩家书》里有一句:养活一团春意思,撑起两根穷骨头。父亲早年也曾书生意气、盛气凌人,但为了在严酷的政治迫害下生存,为自己、为家人,父亲性情变得平和、园融。他知道,世界上有许多的门可能对他都是关着的,只有家门永远对他敞开着。虽然社会地位低微,但父亲始终守望着家园,坚守着心灵和责任的高地。父亲的这种返朴归真,今天来看充满禅意。
父亲平生好学,即使长期政治上受到打压,他老人家依然勤学不辍。父亲少小离家,乡音不改,缺少口语上的天赋,却在外文阅读上能力过人。父亲经专业培训和业余学习,先后参加翻译出版了英语、俄语、德语、日语多语种化工专著。
文革以后,父亲率领科研小组昼夜攻关,成功破解了日本进口化工机械昂贵润滑剂钼的成分,为国家节约了大量外汇资金。早在1973年,昆明滇池受到污染,周总理非常重视,指示成立调查组实地取样调查,父亲有幸成为13人专家调查组的成员之一,参与了这次污染调查治理的全过程,这实际上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次科学意义上的环境保护国家行为。八十年代中期,父亲作为省评审委员和省环境监测局专家组成员又参与了四川各地州环保部门的组建验收工作,为地方环保事业的早期发展作出了贡献。
父亲个子很高,真正的南人北相。他老人家和母亲一起,历经磨难,把五个孩子拉扯成人。除给我们提供健康成长的物质条件,还言传身教做人的道理。家里的孙子女们基本都跟爷爷婆婆生活过一年以上,其间,爷爷每晚临睡的床前故事对孩子们早期的德智教育关系重大,以至最小的外孙女给爷爷取了个最贴切的外号——“故事爷”。
父亲亲近自然,热爱生活。我们年幼时,父亲会为我们糊纸风筝,带我们上山远足;经济困难时期,父亲又带领我们在校园一角开荒种地,圈养家禽;炎炎夏夜,还会带孩子们到安顺桥河边搬罾捕鱼。父亲以他的“绵砂掌”打法曾获得成都工学院教工乒乓球赛冠军,并常与子女们在学校的水泥乒乓球台上开战。父亲七、八十岁到美国探亲,照样是家庭乒乓球赛的常胜将军。
人们常说,聪明是与生俱来的,善良却是一种选择。2009年3月,《重庆商报》刊登了四川大学九秩教授苦寻曾帮助过他的学生的一则新闻,后来在中国各门户网站竞相转载。这位教授就是父亲,他历经二十余年终于找到了在他最困难时候帮助过他的万县学生隆太富。网友们称赞他为“最仁义教授”。
父亲认为,该放下的就要放下,该放弃的就要放弃。想法简单,回归平淡,就会知足长乐。正是这种与世无争的胸襟和一无所求的淡泊,使父亲能够安度白寿,直指期颐。
“成者周武三千,败者田横五百”,父亲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可常可变,至仁至义,这种进退两可、友善不失的人生智慧,成就了他的健康长寿。
乐山乌尤寺方丈遍能大师题一匾:仁者必寿。
父亲当之无愧。
2016年,春天来了,父亲走了。正当春回大地,草长鶯飞,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时侯,度过严冬的父亲还是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终生爱他并簇拥着他的亲人们将他埋在春天里。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父亲寄情山水名胜,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现在,他与青松翠柏为伴,长眠于绿水青山之间。
父亲走了,完成了自已人生的塑造。父亲的仁爱敦厚得到认识他的人们的一致称颂,他给子女的最好遗产是道德力量和人格榜样,他留给家庭的是满满温情和挚爱,他留下的淳厚家风将在儿孫中代代相传。
可以告慰父亲的是:疫情前,我们刚好把他一生心兹念兹的母亲送过了百岁的门坎。时下,母亲生活愉快、幸福安康……
作者简介:邓幼伟,1946年生人。成都七中高中毕业到凉山当知青。1978年任教四川省冶金技校。1986年四川师大政教系毕业,任省冶金技校校长。退休后,笔耕不辍,颐养天年,与人为善,笑口常开。
终审评委评语: 从1916年到2016年这一百年,先是战乱后是运动,血泪交迸;继而是改革开放和异国晚年。大时代具典型意义的一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浓缩于此。这位父亲,无论是靠十六块大洋千里求学的大学生,是夹缝中求生的学者,是身负重任的专家,还是晚辈的“故事爷”,线性叙述所刻画的,是具个性和操守的人生楷模,语言畅达,饱含深情。
母亲的福分
作者: 竹心 (休斯顿)
去年秋天,不常生病的母亲大病一场。破天荒第住院输血。那时我刚预订了机票,准备回国为母亲庆生。中秋节假期,家乡的古城复建工程完工并且正式开放。弟弟弟妹和侄子陪同母亲畅游了古城。操劳忙碌大半生以后,古稀之年的母亲再一次走进她曾就读的小学、中学,与父亲结婚后暂居的小巷。“你一岁半以前,咱们家就住在老城的草市巷。那会儿你刚学会走路,跌跌撞撞的。”母亲在电话里绘声绘色地描述我儿时的憨态。母亲喜欢回忆。很多幼年往事,在经过母亲一遍遍叙述以后,原本模糊混乱的画面逐渐清晰,还原成生命最初的原色原貌,成为童年时代的美丽记忆。我与母亲相约,等我回去后陪她再次畅游古城,吃遍家乡小吃。
然后母亲就病了,头晕无力。弟弟妹妹们百般劝说母亲去医院检查,母亲总是推三阻四,一拖再拖。无奈之下,弟弟请来医院的护士为母亲抽了血,结果显示严重贫血。医生督促当天住院。一则因为母亲拒绝,一则因为已是黄昏。决定第二天一早住院。休息一晚的母亲自认精神尚好,依旧拒绝到医院。母亲崇尚中医,提倡自然疗法,坚称凡药三分毒,尤其是西药。我一直不太理解作为知识女性的母亲为何如此坚决的抵制医院。
弟弟这回没有听母亲的,自作主张强行把母亲送进了医院。母亲是因十二指肠溃疡,慢性出血导致的严重贫血。而且据说入院时已经非常严重,如果再晚一天,可能会危及生命。我们为此教育母亲,有病还是要看医生,保重自己,才是对儿女最好的帮助。母亲终于承认,不能讳疾忌医,医生还是有办法!
母亲出院一个星期后,我如期回国。再见母亲,依然极度虚弱。而且严重贫血导致记忆力急速衰退。母亲原来的记忆力超强,家里大小事情如数家珍。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悉底儿清楚。记得一件内衣放在哪一个抽屉的左边,各种杂物放在哪个箱子,箱子又在地下室的什么位置。而大病初愈后的母亲,记忆力从巅峰掉到了谷底。下午已然不记得中午吃了什么。看着步履蹒跚思维迟缓的母亲,甚是悲哀。我那精明强干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的母亲,终于还是老了。最初两周,母亲躺着的时候居多,说一会儿话便体力不支。那时我也在倒时差,整日里昏昏沉沉。倒也与母亲的生活节奏相吻合,娘俩每天早睡晚起,下午也会歇一个长长的午觉。
母亲住院期间,弟妹们轮番陪伴疲惫不堪。我回去后便让他们安心上班,由我来照顾母亲。每日里为母亲烹调食物,煲汤。母亲的牙齿不好,只能把菜切的细碎,炒的软嫩。母亲喜欢饺子,而且特别喜欢猪肉韭菜馅的,我便隔三岔五的包饺子。母亲吃的喜欢,我看的开心。“你看,你这次回来,妈妈都没精力为你做饭。还得你来伺候我。”习惯于照顾我们的母亲还没有接受被人照顾,语气里充满了内疚和无奈。“妈,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能干,天南地北的饭菜都会做。我要每天为你展示我的厨艺。”我自吹自擂宽慰母亲。
母亲为我们操劳了一辈子,而作为女儿,远在天涯之外,能为母亲做的微乎其微。也只有在短暂的相聚时分,尽力地为母亲做饭,与她相守,陪她聊天。
两周后,母亲的体力渐渐恢复。我的时差也已倒过来。气温渐趋寒冷,母亲每天正午下楼去外面晒晒太阳,也会到附近的集市逛逛。我在厨房做午饭。母亲总是说“你看妈妈多有福气,也不用自己做饭。在楼下晒太阳还可以闻到炒菜的香味儿。”
白日里偶尔有来探访的家人亲戚。到了晚间,就只剩下了我们娘俩。一边看电视一边评剧聊天。下雨的白天,我和母亲坐在餐桌边,翻看家庭影集。一页页翻过去,听母亲讲述每一张照片后面的故事,甜蜜快乐的儿时记忆便如开了闸的水,汹涌流淌。
一日,母亲拿出了收藏的旧物件,粮票、粮本、购物证、煤本等各种证件。房产证上留有父亲刚劲有力的签名。“哦,妈妈,你看,那时的房租真便宜啊,一个月才一块二。”我惊呼。“当然,那时的工资也低啊。”母亲说。“那么,妈妈,你是喜欢现在呢,还是喜欢过去?”我好奇。“当然是现在了!妈妈从不抱怨物价高。你可不说工资也高了不老少啊。妈妈退休后的工资也涨了好几倍。”母亲是一个随遇而安知足感恩的人。
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和精力后母亲又开始抢着干活了。为此我们有过激烈争执。“一个人,如果什么也不能干,不想干,坐吃等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妈妈跟你说,能行能走能干活,就是福气!”母亲总是振振有词。父亲去世后,母亲独自生活,弟妹们工作忙碌,孩子尚小。经常出差在外,有时候好几天不能去看望母亲。我曾经建议母亲是否考虑请个小时工帮忙。母亲断然拒绝,说不能容忍家里有外人,会把她的东西搞乱,地弄脏。小时工走后,她还的重新打扫一遍。纯粹添乱。
父亲去世后的这些年,母亲的身体也日渐衰落。生老病死,人之常态,我懂。但是人生走到最后,总有那么一段孤独的行程要独自面对,不免又会心生悲凉。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有的老人特别害怕一个人独自生活,即使免不了与晚辈间各种纠纷矛盾,也总是想尽办法与儿女们住在一起。
而为什么有的老人总是喜欢雇一个保姆或者请小时工帮忙,难道仅仅是为免除做家务的劳累?抑或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追究更深层次的原因,或许还是因为害怕孤独,害怕独自面对一屋子的空寂,以及黑色的慢慢长夜。
而我的母亲呢,却似乎非常享受一人独居的生活。与母亲朝夕相处的五十多天的晨昏里,母亲生活有序,按部就班。清晨擦地抹桌,甚至隔三岔五地擦拭楼道的楼梯。先生说我们家的楼道是他所见过的最干净的。表姐说母亲住的屋子里没有老人味,清清爽爽,干净利索。母亲会在午后小睡一会儿,天气暖和时,会下楼走走,与邻居聊聊天说说话。天冷飘雪的日子,沏一壶淡茶,我听母亲讲述那些遥远的往事。
原本预计12月中旬回美。临行前一天,故乡与北京同降一场大雪。航班取消,回程延期。母亲一则欢喜我又可多住一周,一则又担心先生和儿子在美生活。总是念叨着箫(我儿子)肯定想你了,你一定要在圣诞节前赶回去。我知道其实母亲是希望我多住些时日的。可是母亲的心肠啊,总是这么博大慈爱无怨无悔无所求!
圣诞前夕返回美国的家。晨昏颠倒里,时光走进了2020年。眼瞅着中国新年在即,忽然天地瞬变。新冠疫情席卷故国,航班停飞,一片恐慌。每天与母亲通话,担心家人安危,不免情绪急躁,怨声载道。母亲则淡定地说:“你看,咱们多走运,你刚回去。如果再晚几周。。。”是啊,原本是打算春节左右回国的,后来因着母亲的生日才改变行程。世上事,无可预测,很多时候,也无可奈何。唯有整日祈祷,国泰民安,母亲安康。
疫情泛滥的春天,所有的亲戚朋友不再串门拜年。为了母亲的健康,只有弟弟戴着厚口罩,隔三岔五地回去看看母亲,买些菜蔬。“妈妈,你一个人闷不闷呀?” 非常担心年迈的母亲如何度过举国隔离的日子。母亲总是说:“外面东风电影院通宵震耳的音乐消停了,路边小吃摊午夜吵闹的人流不见了。整个世界安静多了。妈妈喜欢清静,反倒很享受这没人打扰的辰光。”
这就是我的母亲,从来不让子女担忧,坦然面对灾难,乐观对待命运。一个坚强、自立、热爱生活的女人。而母亲与生俱来的乐观豁达的性格和人生态度,又何尝不是一种难得的福分呢!
作者简介:竹心,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员。小说、散文、诗歌数十万字发表于《文综》、《美文》、《人民日报海外版》、《华文月刊》、《世界日报》、《侨报》、《汉新月刊》等报刊杂志。短篇小说、诗歌、散文多次获得国内外各种奖项。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旧梦如风》。
终审评委评语: 老去的母亲,因重病住院,又早已居孀,为什么说她“有福分”?此文层层递进,不动神色地给出感性的答案。先写儿女的孝心,作者描述从海外飞回与母亲共处的时光笔酣墨饱。然后,写晚年的母亲,如何看待独处。最后点题:“与生俱来的乐观豁达的性格和人生态度,又何尝不是一种 难得的福分呢!”
我的父亲母亲
作者: 北奥 (洛杉矶)
我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首批大学生,也是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赴美研究生。不仅在理工科我是出类拔萃,我还会写文章,可是我从来没有写过自己的父亲母亲,那给予我生命的人。当我看到了加拿大大华笔会的征文启事,一下子触动了我的心弦。躺在床上,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像过电影一样在我的眼前一幕幕地闪过,是那样的清晰甚至让我流泪。用今天人们的话说,也许我是一个输在起跑线上的人,出身于家庭条件不是很好的人究竟能不能成才,我想用我父亲母亲的故事告诉大家。
我的父亲母亲出身贫寒,他俩都没怎么上过学,认识的那几个字也是解放后在识字班里学到的。母亲家更是穷到了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地步,靠姥姥在前门大栅栏卖大碗茶,帮人家缝穷洗衣服换几个豆腐渣窝头,晚上分给几个孩子吃。妈妈经常对我说她小的时候就没有吃饱过肚子,那时候穷人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解放后靠着天生的聪颖和自身的刻苦,父亲和母亲双双被提干做共青团的工作,有一次母亲到团中央汇报工作,被胡耀邦书记选定为有水平有前途的工农干部,破格提拔到团中央变成了国家干部。在我们居住的机关宿舍大院里,很多人都是毕业于名牌大学,可想而知没有进过中学大门的父母在工作中面对这些知识分子会有多么大的压力。
别看我的父母都没有念过几年书,可他俩都是属于无师自通的那种人,俩人的钢笔书法都在北京市得过大奖,不仅是书法漂亮文章写得也是一流,我就亲眼看到站在台上的母亲讲毛主席的《老三篇》,台下几百名学员听得是热泪盈眶,可是我知道那是昨天晚上妈妈通宵达旦地工作的结果。我的小学和中学同学们都知道我的数理化很厉害,经常在市里和区里的比赛中获奖,可是他们对于我后来在征文比赛中屡屡获奖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其实这才是我血脉中流淌着父母的血液在起作用吧。父母对我们兄妹三个人的要求很严格,他们总是告诉我们,不用讲你付出了多少努力,考试成绩才是最好的说明。
恢复高考后的三年,我们兄妹三个人都考取了大学,我是北京理工大学,妹妹是医学院,弟弟是北京大学,父亲母亲高兴得不得了,这在机关大院里和亲戚朋友当中也是一件相当光荣和体面的事情,要知道我们的家族从来没有人上过大学啊。可是供三个孩子同时上大学的花费也是相当可观的。为了给国家减轻负担,父母给我们开会,要求我们在学校里不要申请助学金,他们说肯定还有很多比我们家更困难的家庭,从今天开始家里每个月拿出一百元供你们三个人上大学,钱是我们的事情,但是你们一定要把书读好,国家的这个转机来之不易啊。从此父亲母亲开始节衣缩食,从在食堂吃饭改成了自己做饭,几年的时间里不添置家具不买新衣,不去公园不逛街,平日里只吃素不吃荤,只有等我们兄妹三个人周末回家的时候才买肉吃。为了保证我们兄妹三人每个月的开销,母亲再也没有进过理发店,父亲更是戒掉了多年吸烟喝酒的习惯,直到我考取出国留学的那个月,妈妈把银行里的最后一百元钱取出来为我送行,然后撕掉了银行存折,父亲对我说,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今后就看你们的了。
从我上小学一年级开始妈妈每个月都给我一元钱,算是我的零花钱,但是只能用来买书,不能买别的东西。所以我从小就知道到新华书店去买书,当我有了几十本小说和各种杂志以后又可以跟别人换书看,这样使我的阅读量增加了很多,每个月我都要把买到的书名记在本子上向妈妈报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的好朋友家里贫困,交不上学杂费,哭得很伤心。我拿出了那个月妈妈给我买书的一块钱,帮他缴纳了学费。可是回家怎么跟妈妈说呢,我没有吃晚饭,愁眉不展,一个晚上都是坐立不安。没有想到妈妈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以后不但没有骂我,反而表扬了我。她说一个人的能力是可以后天培养的,可是善良的心却是与生俱来的,希望你俩的友谊常存!多年后我出国不在家,每次母亲生病的时候都是这个同学和他太太一起去照顾母亲,就像亲生儿子和闺女一样。我母亲患有严重的老年痴呆症,几乎不怎么认识人了,可是却记得这两口子,接受他们的照顾。高中毕业后下乡插队当知青的第二年,我全年出工360天,就连国庆节和春节也都是在挖河工地度过的。冬天站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挖泥拓宽河床,夏天在烈日暴晒下扛石头送公粮,扛着两百斤的麦袋跟老乡一样走翘板上天桥。因为我干活不惜力,村里给我评为一等劳动力!年底分红我是全村几十个知识青年中唯一的一个不欠队里钱的人。当我拿着分到手的一块钱,百感交集。那年回家我没有乘坐公交车,而是选择了走路,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把拼命干一年挣到的一块钱就这样买张车票花掉。一百多里路我几乎走了一天一夜,因为我知道也许我的人生路比这条回家的路更苦更长。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妈妈还在等着我吃饭,当她拿到儿子干了一年所挣到的一元钱,听完我的叙述后泪水早已湿透了衣襟。四十几岁的母亲一夜就花白了头,她是国家干部,不能批评国家政策,只能对我说,只要身体顶得住就要拼命干,改造自己,建设国家。当我离开家回村的时候,妈妈准备了一大包咸菜给我带上,然后对我说,国家不会总是这样的,你放心吧,以后就像你小时候一样,妈妈每个月都会给你一块钱。
1976年的春节是我插队当知青的第三个年头,县里号召知识青年春节期间不回家,跟贫下中农一起战天斗地,过革命化春节!那是大年三十的夜晚,寒冬腊月北风呼啸,冰冷刺骨,气温降到了零下二十度,月亮被浓浓的云雾团团地包围着,半夜十二点我扛着铁锹在地里看水浇麦子,北风刺骨,地里的水很快就结成了冰。我穿着一件破棉袄,一条露着棉花的棉裤,脚上虽说是穿着破雨靴,可是因为是站在泥田里,水很快就进到雨靴里,里面很快就湿透了,冰冷的泥水就像是千百把刀子扎在脚上,凉在心里。突然我爸来看我了,听说我在地里浇麦子就打着手电找过来了。我爹看着我这个狼狈相,浑身上下破破烂烂没有一块干的地方,腰上扎着一根草绳子,两个脸蛋子冻得通红,两只脚冻得在地上不停滴跺着,眼圈就红了,心疼滴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想用自己的身体给我增加一点温度。
那年父亲不到五十岁,他一米八的大个子脾气不好,握紧的两个拳头不知道可以打谁,只好重重地捶在了自己的脸上。在地头的田埂上爸爸悄悄地递给我一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槽子糕。我就像是看到了山珍海味一样,先是把蛋糕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好好地闻了一会儿,这才张开嘴咬了一口。真好吃!爸,你也吃一口吧? 我笑着对爸爸说!老爸的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他紧紧地咬着嘴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赶忙安慰爸爸说: 爸,我没事儿,我的身体好,抗冻!爸爸把两只手放在我的两只耳朵上为我取暖,然后对我说,孩子,咬牙挺住吧,好日子快要到了,答应我,你一定要挺住啊!大年三十的那块槽子糕我吃了整整的一夜,它不仅带给我亲人的温暖,更让我感受到了父亲对我的爱!寒风凛冽也没有能够吹散我鼻子下面的那股浓浓的槽子糕的芳香。
父亲在弥留之际拉着我的手说,谢谢你们,我和你妈妈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要想进步就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你们兄妹三个真争气,如今孙子和孙女又都是美国医学院的博士,咱们家经过三代人的努力,从一个没钱上学、没钱读书的百姓人家,走进了世界前列,这也是中国人和整个国家巨大变化的一个缩影,我宽心闭眼了,我到了阴间告诉你们的爷爷奶奶,他们也一定会含笑九泉啦!
我为父亲和母亲骄傲,他们自己没有文化可是却为国家培养了三个大学生,他们是中国人的典范,是中国崛起的基础和原动力。亲爱的父亲母亲,你们将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作者简介:北奥, 毕业于北京理工大学,七七级大学生,八三年赴美留学。曾任洛杉矶国际机场国际候机楼工程总预算师,洛杉矶教育局工程部主任。报告文学《天使之城的奥运往事》获文艺报优秀报告文学奖,《小瑛子的故事》《小安子的故事》《小闻子的故事》分别获得多次征文比赛的一等奖。现任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会长。
终审评委评语: 作者通过近三千字“我的父亲母亲”的叙说,告诉大家“一个输在起跑线上的人,能不能成才”的故事——很有启发性,很有时代感,故事也很典型。父母都没有念过几年书,可他俩却培养出三个非常优秀的大学生。这里有父母在艰辛生活中的顽强,有勤俭持家的智慧,有助人为乐的善良……由于父母的言传身教和严格要求,孩子均学有所成,而且能够在穷困中想到国家的艰难和比自己更为穷困的同学。其中“一元钱”故事很感人,穿插成几个片段细节,凸显了作者的独特文心。文脉清晰,重点突出,主线分明,是成功之作。
我的父亲
作者: 韩长福 (温哥华)
父亲在那年的冬天去了,那年的雪很大,天很冷,我的心被冻住了。
我的印象依旧停留在父亲夹着香烟,坐在炉子边,烟雾一圈一圈地荡去。依稀中,炉子边上烤着他的那把小酒壶,父亲不时地嘬一口。面前的小菜尽管只有一两碟,他仍然很满意地笑着。妈妈走了过来,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少抽点吧!你呀,昨天的衬衣又烧了个洞。” 妹妹也跑了过来“爸爸,您又喝酒?哼!您说话不算数!”说着就要拿走小酒壶。父亲赶紧双手护住了酒壶,不好意思地笑了“好闺女,就一点,就这一点……” “哈哈哈”我们都被父亲的窘态逗笑了。
笑,在那个贫穷的年代还是有点奢侈的,但在我们家却是常有的事,因为我的母亲是个乐天派,我父亲对子女也是凡事商量,其乐融融。尽管那时我们家也不富裕,父母要拉扯我们兄妹几个长大,还要供我们上学,但他们从未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怨天尤人。那时,很多同村子的小孩子由于家庭原因或者自己原因都放弃了学业,家长任其自然。但父母在我们的学习上,态度却是极其一致,无论家里多么困难,都支持我们读书,非常不容易。每当想起那时父母的披星戴月,我们都是眼前一热,自心底感谢父母以他们朴实的想法成就了我们的今天。
父亲是读过书的,虽然很早就因生活辍学了,但钢笔字写得很有风格和韵味。他在我们的学习上格外上心,尤其当他碰到老师时,会经常聊起我的学习,哪些方面好,哪些方面有待进步,回家后他会以一种很自然的方式同我谈起。我至今清晰地记得他指给我的那些生疏字、教我识别地图上的河流山川经纬线、还有耳熟能详的“三山六水一分田”。
父亲几乎天天早出晚归,为了生计东北西波,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他常常给我们讲一些外面的所见所闻,但很少讲他遇到的难题或者劳累,不想让我们担忧。他是很注意收听新闻的,也就是在他的带动下,上中小学时,我就知道了每天世界上发生的大事、国家领导人的更替、还有经济、发展、开放等名词;有时他也会拿一些别人已经读过的报纸刊物带回家,在上面我读到了很多校园以外的文字,如沐春风。
父亲的一生都很谦和,通常未开口,笑容如春风一样先暖了对方,很多人对其赞不绝口。但父亲有时谦和的似乎没一点脾气,就令我很生气。尤其在现实中,邻里间难免有些利益上的事,明明看到别人在占便宜、不讲道理,但他总是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放声不挣讲,我就很是气不过,他就拉着冲动的我说“你能看明白的事,别人都能看明白,时间长了,都有数,何必计较那一丝一厘呢?”父亲的爱温暖着我们兄妹几个,所以我们都很阳光。
在秋风习习、瓜果飘香的季节,我要离开家乡奔赴新的校园。父亲那几天有些许的沉默,晚上有时会独自拿出我的入学通知书,在灯下看一会儿。出发的那天清晨,父亲送我到车站,跟在父亲的身后,竟然发现父亲的背有些驼了,我刚想说爸您也多注意自己的身体,父亲却先开了口:出门在外,多注意安全,对人和气,家里不用惦记,我和你妈都好着哩……他很细心叮嘱着。我觉得父亲真是拿我当小孩子了,正预备阻止他,车来了。父亲帮我把行李放到车里,然后在车窗外不断往里张望,生怕错过一秒钟。清秋的蓝天托起美丽的朝阳,霞光万丈,把父亲单薄的身影印在村口斑驳的墙壁上,洒满了落寂。 那一刻,我的泪水突然像决堤的闸口,奔涌而出,淌过脸颊,流过唇边,涩涩地停在了领口。父亲挤着笑说:没啥,想家了就回封信。我赶紧别过头去。再回首时,父亲消失在客车撅起的黄尘里……
我的时间开始紧张起来,求学完毕是工作、工作从入门到挑重担、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忙得马不停蹄。为了能随时照顾父母,我也多次劝说父母到我的工作地方居住,父母都以不习惯为由,每次来去匆匆。想念时,就同父亲通通电话,他都一如既往地告诉我好好工作吧,家里一切都好着呢……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还是那么能干、还是那么健康、还是那么年青……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妹妹火急火燎地带着哭腔的电话,风驰电掣般赶到老家,看见躺在病床上满头灰白头发的父亲,握着他骨瘦如柴的手,才倏然明白父亲也有老的那一天啊!我难掩心中之痛、任凭泪落如雨。那个给我依靠的肩膀正在滑落、那棵给我遮风避雨的大树已经步入冬天的黄昏……
怀有身孕的妻子也来送老人一程,在身边不断安慰我。可是一闭眼睛,父亲就那么清晰地站在我面前,似乎如昨天般海边散步、似乎前天般鼓励我学习、似乎小时候般我坐在父亲自行车前梁上、似乎幼儿时我骑在父亲的双肩、似乎……
作者简介:韩长福, 笔名艾伦,写作和诵读。加拿大大华笔会副会长、华裔作家协会、中华诗词学会成员、关爱青少年成长基金会长。文章、评论、诗歌和朗诵等散见于报媒刊物,曾在多部话剧中饰演不同角色。在社区做义务工作,关爱青少年成长,多次捐助。自我勉力“人的一生,经历过才算生活过”。
终审评委评语: “父亲在那年的冬天去了……我的心被冻住了。”诗一样的开头,把父亲在“我”印象中的几个生活细节引出,一位抽烟好酒,天性善良的长者形象跃然纸上。 “母亲是个乐天派,我父亲对子女也是凡事商量,其乐融融”,用母亲的“乐天”陪衬父亲的宽厚仁爱,“父亲的爱温暖着我们兄妹几个,所以我们都很阳光”这是画龙点睛之笔。好的文学作品需要灵魂,这是一篇有灵魂有血肉的佳作。
谁念西风—我的父亲母亲
作者: 尔雅 (旧金山)
我三岁丧母,被接去雨县外祖父母处生活。16岁那年的寒假,我第一次乘长途客车回古镇,到父亲家探亲。
16年来我第一次见到继母。她黑瘦高挑,头发编成辫盘在脑后,更显得脖子细长,一双不大的单眼皮眼睛,看人时眼皮下搭眼光斜视,给人漠然空洞的感觉。她对远道而来的我,并未表现出过多的热情。她接过我简单的行李,客气地打来洗脸水和泡了壶茶。
在这个家,继母是个管家式的人物,袖口常常挽起,身上随时系着围裙。家里窗明几净,任何东西都像编了号似的各就各位。她把父亲的生活照顾得很好,父亲除了上班,在家什么都不用做。
父亲工作单位占地面积很大。他家在单位南面一幽静处,房前有非常大的堰塘。此处偏僻少有人来往,父亲索性把堰塘的三分之一围进他家院子里,塘边种花种菜,塘里可钓鱼网虾。
堰塘边的一溜儿平房,中间是堂屋,右边是厨房灶间,左边是卧房。
父亲与继母的卧室,床头左边挂着父亲与我母亲的结婚照,右边挂着父亲与继母的结婚照。
堂屋正中靠墙,摆放着一张雕花八仙桌,左右各一把雕花硬木椅子。正墙上挂着父亲毛笔楷书的纳兰容若词,装裱过的书法横幅《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父亲之所以选录纳兰容若的这阙词,是因与作者有着深刻的共鸣。当年,与我母亲在一起,春宵苦短,缠绵绯恻,仿佛会爱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闲时,两人常常小儿女般逗趣玩笑,论诗品文,猜拳行令,罚对方一杯小酒。
往事如烟似雾,当父亲对我回忆起这些,他站在冬天的窗前,面对满院萧瑟,伤感莫名。
横幅左边墙上,精致镂花相框里是我母亲的大幅单人照,照片中的女人烫着三,四十年代流行的发式,眉眼弯弯,微笑着的嘴角也向上翘,微露一线珠贝式的牙,皮肤月似的光洁柔润。使每一个跨进堂屋的来客,惊讶于这女人的美丽,然后感叹唏嘘……
父亲说,当年南下的同僚甚至部下,如今大多在省城,有的已是省局级干部。而自己,当年为追求我母亲,从省城来到这西南偏远的古镇,原以为追随到了一生一世的幸福,会与妻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终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父亲珍藏着我母亲生前穿过的四季衣服:有玫红色呢大衣,手织毛衣,白色绣花府绸短袖衫及各种花色丝绸衬衫。父亲清理出来给我穿。这些衣服经过漫长的岁月,穿在16岁的我身上依然十分别致,宛若时光倒流。父亲言不由衷感叹:你像极了你的母亲!
堰塘另一边,有两间破败平房,原是单位废弃的仓房,穹顶很高,窗户开得也很高,即使白天,里面也光线暗淡。父亲没过多整修,就用一间来做书房与收藏我妈妈的遗物,这种氛围似乎正符合他悲伤颓废怀念亡妻的心境。另一间用来做客房,闲置时布满灰尘与蛛网,有客来之前才打扫布置,平时一把锁锁了。而父亲的书房也是铁将军把门,除却他自己,是任何人的禁地,包括继母。
我住在书房隔壁的客房。客房由于我的到来焕然一新,房间打扫得很干净,窗户新贴了白纸,四面板壁新糊了报纸,散发着未干透浆糊的味道。房间显得空旷整洁,没有过多家俱。仅一床,一书桌与一大衣櫃。父亲常在晚上秉烛进到书房,一灯如豆,父亲的身影映在窗户纸上,堰塘边的杂乱树枝也映在窗户纸上,随着烛火摇曳闪烁不定。
有天夜里,我在睡梦中听到似有饮泣声。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法醒来。像所有梦中人一样,我具有超自然的能力:好奇地捅破相邻板壁的报纸,从板壁细缝隙,向父亲书房窥视:像雪片样的宣纸从书桌上凌乱铺陈飘洒到地上,上面是父亲饱沾墨汁,毛笔手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纸张交叠重合,有的看不清写的什么,但从层层叠叠的数量看来,不知书写堆积了多少年。
父亲对我的到来,非常欣慰开心。除了叮嘱继母安排好每日伙食,从不下厨的父亲,也拿出深藏多年的十八般厨艺,为我做石磨黄豆豆花,黑豆豆花等。黄豆豆花不稀奇,因外婆也常做。黑豆豆花却是我第一次吃到,觉得又香又糯,既可拌入白糖吃,又可蘸麻辣佐料。
父亲用手推磨的时候,我就用勺往磨眼里加泡涨了的豆子和水。父亲关心地询问外祖父母的身体情况等,感叹老人家的不容易,教导我要听老人的话。又问起我在雨县的日常生活,以及学校的老师同学等等。闲话家常中,豆汁一圈圈从两扇石磨间的缝隙中流出,流进石盘,又从石盘的缺口汩汩流入下面的铝锅中。这时的父亲,是慈祥温暖,平易亲近和具体的。与以往去雨县做客的父亲很大不同呢,以往的父亲,仿佛只是一种称呼与较为抽象的概念。
院里养的公鸡母鸡,父亲也隔三差五的捉了,或煲鸡汤,或母鸡红烧,大红公鸡则做成麻辣口水鸡。在物质供应并不太丰富的七十年代,父亲倾其所有,似乎想要在这个短短的寒假,把欠缺10多年的父爱补偿给我。 父亲有时也教我钓鱼,父女俩各提一把竹椅坐在后院堰塘边,抛下有蚯蚓的鱼线,便像姜太公了。有次,我插在土里的鱼竿,被咬钩的鱼儿拖进水里老远,急得我在岸上又跳又叫,父亲嗬嗬笑了,用长长的钩子帮我把鱼和鱼杆拉了回来。
有天,父亲从卧室锁着的抽屉中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我多年陆陆续续攒的一点私房钱,5张定期存款单,每张到期日期不同,共550元。我把这些钱给你,说到底,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也是我唯一牵挂。我会一直攒钱给你,世事无常,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回来就在客厅墙上你妈妈的像框后面找。这张照片,让我感到你妈妈的音容,她的气息充满在我的日常生活中,永远与我同在……”
信封背面父亲作诗一首,毛笔小楷:“家事零落怨乃翁,雏燕离巢各西东,梦魂常洒思亲泪,翘首盼望觅燕踪。”
这次的探亲,大大加深了我对父亲的感情。特别是看到父亲不仅没有忘记母亲,而且对母亲日思夜想一往情深,心中甚为感动。10多年来,父亲只去雨县探望过我三两次,每次来去匆匆,我根本记不住父亲长得什么样子。
我对父亲书房颇为好奇,想证实里面摆设是否真如自己梦中所见,无奈总是铁将军把门。有天我走到门口,从两扇门缝中探望,无意中拉到门锁,不料字码锁“咔嚓”一声弹开。我双手推开吱呀的大门,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适应里面的黑暗,走近书桌,果真如梦中:重重叠叠毛笔书写的宣纸从桌上蜿蜒铺到地上,屋里颇为杂乱。
书桌抽屉未上锁,我拉开,是一些印章印盒,装饰项链耳环胸针等小物件,更多的是书籍,往来信件稿笺,日记本等等。翻开一本红色塑料皮封面的日记本,里面大多一些生活琐事,其中记载有我出生时间地点,当时情况:
“1963年5月端阳节出生于古镇。
当天上午和下午3时她妈妈仍在工作,下午7时许顺利出生。
她的名字是为纪念她的三姑思敏。
1964年夏随外公外婆途经省城到雨县。
(作者注:1年后送回古镇,不久母亲去世,再被接去雨县)
不久,我结束了假期的探亲之旅,回到雨县。闲谈中向外祖父母谈起在古镇的生活与见闻,谈起父亲,谈起父亲对母亲重情重义的种种表现。外婆长叹口气:当年,你父亲与母亲,和好又争吵,争吵又和好。奇怪的是,有时争吵得越激烈,和好得越亲密。
当时,年少的我,只一味地感动于父亲对母亲的追思怀念与深情,从未想过这有什么不妥。直到我长大成人,结婚成家,并经过漫长的婚姻,有时回想起当年父亲对母亲的爱,爱成镜中花水中月,虚幻飘渺而不能自拔。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惟愿父亲早早从丧妻之痛中走出,面对新的婚姻,新的生活,而不是让继母与他一起活在逝者的阴影里。可是,流年似水,在这人间世,连父亲亦无可追寻了。天地苍茫,星光如雨。我心寂寥空阔,如这寂静的夏夜,有虫鸣,有蛙鼓,有内心的一帘夜雨潇潇。
作者简介:尔雅,本名张晓敏,华裔女作家。生长于四川雅安青衣江畔,现定居于美国蒙特瑞地区。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员、世界华文女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 特约专栏作家,著有散文集《青衣江的女儿》,《阳光如赊—-写意旧金山》,编著《程宝林诗文论》等,作品发表于海内外各报刋杂志及文学网站,并被收入中国大陆及台湾出版的三十多种选集。
终审评委评语: 作者三岁丧母,一个寒假,与阔别十年的父亲及继母小聚,随时空迁移写出父亲对母亲一往而深的真情。文笔细腻的作者善于勾勒场景、组织语言,会讲故事。很自然地叙写,不经意地穿插细节,尤其在文中提到继母,寥寥数笔,亦是传神写照。全文通过父亲的口述及自己的似梦非梦的“亲历”来凸现父亲对已逝母亲一往而深的思念、怀念与悼念,很有艺术感染力,而且符合作者3岁丧母的实际境况。这里有对话,有描述也有旁白。真真做到了形散而神不散。
【佳作奖】
我的父母—我的大学
作者: 任京生 (温哥华)
第45届联合国大会将每年的10月1日定为了“国际长者节”。转眼2020年长者节将至,每逢佳节倍思亲,父母往日的教诲又浮现在眼前。
在我的记忆里,父母相敬如宾,从没红过脸,他们晚年一起读老年大学,一起上书画研修班,总是同进同出,相互照料。父亲是邻里公认的好人,每当单位民主选举无记名投票,他的票数总是最高。他对孩子从不打骂,在我们眼里他就是忠厚宽仁的楷模,我们是依照他的行为规范在学习作人。母亲是性格坚毅、豪爽的。她早年高中、师范毕业,能写会算,琴棋书画皆通,在她那个年代,算是知识女性了。母亲家教森严,就像一个牧羊人,手拿皮鞭驱使着我们沿着正确的道路前行,避免了那个年代狼性的侵染。
或许父母也没有意识到,他们这种刚柔相济的家教环境对子女的影响有多大。正是在他们这种教育下,才使我能够在那个文化教育倍加摧残的年代能够学海茫茫泛孤舟,有幸于1980年跨进了大学殿堂。
考大学,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在我们那个年代,却如李白诗中写的那样“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我的中小学是在文革时期度过的。和现在的孩子讲那个年代,他们怎么也无法理解,文革时期为什么要把知识份子都打倒、贬为臭老九?为什么要把大学都关闭,让中小学都停课?为什么要消灭知识,让整个民族都沦为文盲?但那个年代恰恰如此!
我是1966年提前上的小学一年级,那一年文革开始。记得那些年,学校课上得一年比一年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响应号召到工厂、农村、部队去学工、学农、学军。赤脚踩在充满蚂蝗、粪肥的水稻田里插秧;烈日下挥汗如雨地割稻、收麦;在工厂车间翻砂、敲木盒;到部队去训练立正稍息齐步走……小小年纪,无书可读,各种农活、工活却品尝了不少。
那时所有的名著都被销毁,学校里组织最多的就是各种批判活动,各种阶级仇恨和斗争哲学教育。学校经常停课闹革命,社会上流行着学生批斗老师,孩子揭发父母的风潮。可母亲的威严却使我们始终充满敬畏,对老师、长者礼貌有加。母亲生长于山东孔子的故乡,始终用仁义礼智信规范着我们的言行举止,使我们不敢在行为上越雷池半步。但另一方面,母亲逆潮流而动,私下里对我们学习进行着辅导。我最爱听母亲讲故事,一些历史人物都是最早从母亲口中得知,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播下了些许知识的种子。小学几年,父亲在外地,是奶奶和母亲带着我们长大,奶奶仁慈的呵护,给了我童年的温暖。母亲严厉的管教曾使我一度逆反,但很快就意识到:正是母亲的这种严厉,培养了孩子们坚韧的意志,以至终生受益无穷。
到了初中,父母团聚,一家人在一起了。父母有机会让我接触到四大名著等当时的一些禁书,我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高中两年,学校搞开门办学、教育革命,基本上不上课了。然而母亲有时还会给我们讲学习的道理,鼓励我写日记,那样可以提高写作能力。
1975年高二那年,已到文革晚期,一些人心中已渐渐觉醒,我也私下跟要好的同学谈论起学习知识的重要性了。一位会写毛笔字的同学说:“你的想法很好,你去写出来,我抄成大字报贴出去。”于是我我写、他抄,两人竟然联名将一篇题为《学生应以学习为主》的大字报贴满了学校的一面墙,把全校的老师同学惊出一身冷汗。因为那时批林批孔、反击资产阶级翻案风的运动正甚嚣尘上,报纸广播里天天是大张旗鼓地宣扬黄帅的反潮流和张铁生的交白卷。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时的我是怀着一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精神豁出去了,并作好了坐牢、挨批斗的准备了。
其实,我那时心中还是有顾忌的,主要是担心我的家人会不会由此受到牵连?顾虑父母会不会对我进行责罚。这一轰动事件很快就传入父母耳内,可当我回到家中,父母竟然没有对我责难,相反像似同意似的,对我和蔼地点头,这下子令我心中最大的顾忌解除了。
1976年高中毕业时,也没有什么毕业考试,每个学生出一份“教育革命的成果”即可。于是,有的人做了一个耕田的犁,有的人画了一幅学生田间劳动的画,就以“优异成绩”毕业了。毕业半年多,大地惊雷,文革终于被定性为“十年浩劫”而终结。随着这场毁灭中国文化、摧残民族素质的荒唐闹剧寿终正寝,全国中、小学开始复课。1977年恢复高考。
记得乍闻大学恢复高考的消息时,一种莫名的欣喜霍然涌上心头。尽管我的中小学接受的是“知识越多越反动”的读书无用论教育,尽管当时社会上打架斗殴、抽烟喝酒成风,但好在有父母严格的家教,令我依然心中充满着对知识的渴望。而这种渴望就像一棵久旱的种子,一遇甘露,立刻发芽怒放。
那时我在上海,父母在北京,我去信向父母表达了我高考的愿望;父母很快就回复,对我进行热情洋溢地鼓励。我测试了自己的知识水平,虽然名义上高中毕业,实际上只有小学水平。语文:拼音已经遗忘,语法中什么叫实词、虚词?它们是什么关系?全然不懂。数学:数学中还包含代数、平面几何、立体几何、解析几何、三角函数?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如听天书。还有历史,据说当年很多考生笑话百出,把很多历史人物都答得颠三倒四,令人啼笑皆非。于是我请父母先把小学课本收集齐后寄给了我,我要从零开始自学,急起直追。
起初,我见周围的年轻人几乎人手一本书在复习。可是二、三个月后,一半的人不学了。再过半年,周围就剩我一个人孤军奋战了。因为,中小学十年都荒废了,错过了人生最需要汲取知识的大好年华,已到弱冠之年从头再来谈何容易?
1980年初我从上海回到北京,向父母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请求,请求脱产复习半年去考大学。这个决定意味着半年时间没有收入,一旦考不上工作也失去,今后何去何从不得而知。然而没想到父母竟完全支持我的想法,并给我联系了学校去补习。那半年我享受着全家超级待遇,家里什么活都不让我干,一吃完饭父母就说:“别管了,去复习吧。”有时学得晚了母亲还会端上一碗鸡蛋或牛奶。父母对我几乎是有求必应。
经过一番头悬梁、锥刺股的顽强拼搏,1980年,我终于考上了广州暨南大学中文系。原以为获得录取通知书后会有一阵狂喜;可是,长时间的超负荷奋战已累得身心疲惫,手拿通知书时也无风雨也无晴,心中无半片波澜。
进入大学后发现,学生中老的老,小的小,老的指老三届的人,文革前学到了些知识;小的指文革后恢复上课后也补回了一些功课。而和我同龄,中小学完全在文革时期被荒废的人几乎是凤毛麟角。有发小对我说:“你是我们同学中唯一考上正规大学的”。可到了大学我发现,班上的同学很多都是全县唯一、全校唯一。
刚开始恢复高考时,招生人数很有限。而文革十年积压的人群蜂拥而至。这其中多数人挣扎一番之后觉得无望只得放弃考试了。剩下的少数人继续向前可录取率只有4%,绝大多数人就这样被终生剥夺了学习的权力。可以说,我们这一代人是被文革贻误最深的一代,致使中国社会出现了一二十年的人才年龄大断层。
那个时候上大学还是免学费,但生活费要自理,父母便每月按时汇钱给我。不仅如此,还最早给我买了录音机让我学习外语;每年寒暑假还给我一笔费用让我四处旅游,增长见闻。尽管他们那时也不十分富有。
1984年大学毕业后,系主任想让我留校,但我坚持回到北京,心中所想,主要是想和父母、兄弟姐妹们团聚,在父母身边伺奉。甚至连找对象的标准也定为今后能孝敬我父母。在结婚前的那些年,我主动把每月的工资全部上交给了父母。我知道,是父母的养育之恩,才使我在那个蒙昧的年代没有蒙蔽双眼,能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惨烈竞争中义无反顾地向大学殿堂挺进,直至登堂入室。正是有了大学改变人生,才使我弥补了中小学知识学习上的缺失,一生能以“宝刀不老志为刃,青山常翠情是源”为座右铭而自勉,走向了追求知识,曲而向上的人生正道。
忆昔父母生身养育之恩,只憾子欲孝而亲不待,唯有在此祈愿,祝父母天堂之灵能聆听到您儿子的祝福,谨以寸草心,报您三春晖!
多年前,在我出版第一部书时曾写过以下这段话,现再以此文:
献给我的祖母赵绍凤,她用善良流淌成我们的血液;
献给我的父亲任少义,他用宽仁垒砌好我们的肌肤;
献给我的母亲刘书葵,她用坚毅锻造出我们的筋骨!
作者简介:任京生,加拿大华裔作家协会副会长、北美中文作家协会永久会员。先后毕业于暨南大学中文系、中国人民大学企业管理系、美国Franklin University经济学系、美国Seton Hall University亚洲学系。曾于美国Ohio State University东亚系做访问学者,于鲁迅文学院第33届高研班研修。发表文章数百篇,出版专著八部,其中三部书被北美一些大学、中文学校用作教材,一些文章、专著获奖。
初审评委评语: 这篇散文题目让我想起了前苏联著名作家高尔基创作的自传体小说《人生三部曲》后,他不得不为生存而劳碌奔波,住大杂院,卖苦力,和形形色色的小市民、知识界与思想界人士交往,进了一所天地广阔的社会大学。在 这所大学里,他经历了多方面的生活考验,对世界的复杂性,对人生的意义开始了思考与探 索。而在京生兄的笔下,少年时代目睹和经历的文革浩劫及衍生的荒诞故事,以及后来高考 上大学的人生拼搏经历,实可谓上了两所不同的大学,带给作者的是刻骨铭心,抹不去的记 忆,其中伴随着作者的成长,父母之爱娓娓道来,点点滴滴,感人至深,语篇中处处自然显现,赋予了这篇美文更多的寓意。
我的父亲
作者: 索妮娅 (温哥华)
父亲是个少年天才,是很多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很钦羡的那种学霸。他那异常聪明的脑袋,遇到不管什么知识,尤其是物理数学类的,基本可以说一触即会。所以从小学到中学一路都在跳级,等到高中毕业时也才15岁。其间还包括因时局动荡,转学耽误的时间。
要说天资聪颖的他也的确很牛X。这不仅是因为他物理数学等课业,从来被老师拿来作为展示的范本,还在于他高中毕业时,老师把他找来说,全中国的大学和专业你想上哪儿,就随便选吧,都可以保送。
父亲于是想那就随便选个清华大学汽车系吧。不过,那时新中国刚成立,国家要发展工业,很鼓励优秀毕业生都去学地质。国家需要,teenager的父亲很热血,就又改学了地质。地质学当时的学术前沿之一在苏联,学霸级的父亲刚入大学不到一年,便因出类拔萃,被选送去苏联留学了。
按说父亲在国内是学霸,到了异国他乡,怎么也得slow down一点儿啦。语言呀,生活习惯呀,和当地学霸的竞争呀,哪一条都是减速器。可天分极高的他依然踩不住刹车。刚入苏联大学不久,他就找到学校负责人,说,大一的课我全会,都学过了。那个负责人吃了一惊,觉得不可能吧。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儿,和人高马大的苏联人相比,简直就象妈宝初中生。而且,又是从中国来的,科技受教育程度哪能和苏联比,怎可能刚来不久,大一的课就全会了呢?
不过,学校还是给父亲安排了一次大一毕业考。没想到父亲很顺利地通过了考试。少年学霸又走回了他的跳级老路,刚入苏联大学,就跳过了大一,直接升入了大二。
1956年,苏联同意援助中国研制原子弹,时任二机部(核工业部)的首任部长宋任穷来到苏联,从全苏近百名留苏毕业生里,挑选了10人进部工作。父亲这个专业只选了2人,他就是其中之一。进入二机部后,父亲又被继续派往莫斯科进修原子能科学,读完了相当于研究生的学业。
父亲当年被挑选进二机部,这不仅大致确定了他此生的工作单位和事业发展方向,还顺带把挑选我妈的范围给划定了。说起原因,是因为二机部是个高密级单位。进部之先,父亲就被告之,必须遵守一些非常特殊的规定。其一是自进入单位起,就要和外界切断一切联系。你在哪里,做什么,都不能让任何人,甚至包括父母知道。还有人,连姓名都须改掉。其二是,结婚找对象,只限找本系统内的人。
两条特殊规定中的前一条,即和外界切断一切联系,对父亲来说,还不算太难。因为父亲家中亲属本来就少。父亲高中时,我爷爷病故,奶奶改嫁脱离了家族。父亲是家中独子,偌大的家产,便由他独自继承了下来。这笔家产,在抗美援朝时,被还是Teen的父亲变卖,花了当时近200万人民币,为国家捐赠了一架飞机。
父亲和我说,他小时,经历过日本人占领中国。在课堂上,看到过日本宪兵闯进来,把他同学带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那时他就觉得,中国太贫太弱了。他一直想长大能为自己的祖国做点什么。年轻人通常很热血,父亲也是。
同外界切断联系,对父亲尚不算太难。影响大的是第二条。父亲这样的单位,女生本来就少,尤其是他刚从苏联回国时,反右正在浪尖上,他被发至太原一个有编号地质大队。放眼望去,父亲说当时系统内能看到适婚的女生只有2人,一个是我妈。另一个,离他甚远。
我爸其实很幸运,因为我妈恰好漂亮出众,能歌善舞,还是业务尖子。这要是碰到个长得如武大郎似的女生,我想我爸也得娶吧?而我妈肯嫁他,也从另一个侧面肯定了我爸的魅力:长得帅,聪明,会画油画,弹吉他,会下围棋、国际象棋—-。要不在一堆高知男中,象我妈这样的稀缺物种,一闪一闪亮晶晶的美女也不会看上他呀。
父母回北京后,两人在同一办公楼,甚至一办公室工作。这点对我们家来说其实挺灾难的。两个工作强人,回家后,在办公室不好意思吵闹的事,都拿回家关起门来吵。他们争执的多是工作上的事,那些专业术语,很多是我们小孩子听不懂的。能听懂的,基本上都是我妈在业务上争不过我爸后,便甩出许多家婆抱怨老公的话,如:你家也不管,孩子也不管,别人干差不多就行了,就你那么认真。以后不许把工作拿回家来—–。社会在变迁,我妈对我爸的抱怨也与时俱进。从你太白专,到你当教授不如卖包子的挣钱多等不一而足。
我爸听到这些抱怨,往往气得嘴一撅,然后满屋子闷声闷气地做家务。要不就干脆躲清静,夹了包到办公室加班。我妈失去了攻击对象,只好转到我们面前,继续树立我爸的负面形象:“你爸一干活就太卖力,我们下放农村种红薯,他挖坑比谁都深,结果红薯苗埋太深都长不出来了—–。”我们捂嘴偷笑。“生孩子也不在身边,净出差。让他买个菜吧,能把菜摊上最烂的买回来”。
“就是。”我们身有感触地声援我妈:“我们小时候你一出差,我爸就给我们顿顿炸酱面,吃得我们都快吐了。”
我爸从不花时间,为我妈给他树立的负面形象做辩解。他老是忙,吃个饭睡个觉,然后就四处忙他的工作。闹得我跟着我妈的思路赌天赌地地发誓,以后找老公,绝不找我爸这样的。
我闹清一些我爸这辈子都在忙啥,差不多得等到他80岁之后了。80岁,我爸得了前列腺癌,这回,他终于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了,也算真正退休了。我回家看他时,他也有时间和我谈谈天了:
“文革后期,有一次我在系统内疗养院疗养,我翻到一本杂志,上面登载着美国开始开发利用遥感技术,这让我吃了一惊,这是一种新技术。”父亲回忆道:“我们国家,那时技术比较陈旧。比如探矿,还用伽马仪,在野外人工探测。而如果用遥感技术,整个概念就全变了。你从卫星上拍一张照片,然后根据照片对地表、地下深层感光不同,就能分析出哪里埋着什么矿。这个发现,让我坐不住了,我提前结束了疗养,去北大、中科院找朋友开始研究这项新技术。”
父亲说的这事,我印象颇深。因为当时家里,铺天盖地都是父母从单位拿回的卫星图片。
“从美国买卫星图片还是很贵的,而且卫星太高,照片清晰度有限。于是我就找到航天部的人,一起研究发明了用小型运7飞机,放稳定陀螺拍摄的方法。这样降低了成本,照得又清晰。”
父亲那时真很忙,无论走到哪儿,手里总拿着厚厚的资料在钻研。50岁时,为了能看懂英文资料,原只会俄文的他,还开始学习英文。在一次包括北大、中科院等全国最顶级33家科研单位在云南进行遥感技术应用汇演时,父亲成功地用该技术,准确分析出稀有铀矿储藏的位置,并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北京大学发来了调令,调他去开课,当教授。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去。一来部里不愿放人,二来他也觉得在原岗位上,能做更多的前沿实际工作。再后来,由于他在遥感技术领域全国领先的开发应用,国家把重点实验室放在了他的单位,他还参与了863计划,为主要项目负责人。到单位退休年龄后,父亲比以前更忙了。有一次,我和父亲的一位博士生抱怨,你看他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玩命。那位博士生笑着说,你爸可不能歇,我们立项等很多工作,还都离不开他呢。
父亲晚年,慢慢参与了一些将遥感技术军转民用的工作。早在80年代,我就听他说过关于卫星导航系统的应用。他说比如出租车,以后都会装卫星定位系统,机场高速路都会改成自动收费——。那时我只当他讲的是科幻,没想后来都慢慢成了真。80岁实际退休前,父亲忙的最后一项工作,是帮助民政部,用遥感技术,建立一个灾难预警和紧急救援系统。
由于知识所限,我了解老爸所忙的工作只是皮毛。想起当初我发誓不找老爸这样的老公,觉得也对也不对。如果真考虑和他们这样的科学家组建家庭,我觉得还真得非诚勿扰。因为他们会不自觉地花大量时间,去关注人类科学的进步,去追随世界科技发展的前沿。而很可能无法挤出人生中太多时间,去好好享受人世间的烟火滋味。
作者简介:索妮娅(sonia),加拿大女作家协会理事。诗人,作家。曾在由洛夫、痖弦等名家担任评委的“白昼之月” 诗歌大奖赛中获首奖婵娟奖。出版过两部长篇小说,《战争纪事》《青春宿语》,被加拿大部分图书馆收藏。并出版了《时光流韵》合集诗集。其作品散见于中、港、北美媒体及网络。
初审评委评语:
作者笔下的父亲,是上世纪 50 年代留学回国,最早从事原子能科学研究,为共和国无怨 无悔奉献了一生,而且做出了杰出贡献的当代科学家。他的生命历程,掺合着时代的风云,屈辱与自强,酸甜与苦辣,是那个时代中国知识分子的缩影。在作者充满父女亲情的回忆中, 在朴实无华的历史叙事中,栩栩如生地呈现出来。作者似乎没有太多着墨于父亲对女儿耳提 面命的人生教诲,但我们却可从她的字里行间读懂一位父亲给予女儿的影响如此之深,不然 她怎能写出这么完整而又真实的父亲,一位睿智,坚韧,宽容,可以牺牲自己一切,包括自 己生命的父亲?在许多人眼里,最难忘的是母亲的手,父亲的背,因为传统文化中,父亲乃 是家庭的支柱,伟岸而高大,深沉而又含蓄,这一切都可从作者的隽永文字里读出。
阿爸最后的旅程
作者: 黄荣厚 (扬州)
我自幼命运多舛,很小就成了孤儿。父亲不起时自知无力把我带大,决定将我送人。后来叔叔告诉我,那天他下班回家发现家里多了很多人。当得知是要将我送人时,叔叔勃然大怒。一把把我从别人手里夺回。他把我父亲大骂一顿后,向他保证,只要他有一口气,就要把我抚养成人。从此我就在叔叔家生活,自然也就把叔叔当父亲。就叫他阿爸
叔叔在他这一辈人中算见多识广的。所以他一直教育我一要认真读书,二要走出去见世面。但由于工作很忙,他一直没有机会带我走出家门。但在他得癌症临终前,却撑着病躯,陪我去了趟南京。而这趟最后的旅程,我至今想起来依然刻骨铭心。
我们乘长途汽车到南京后先在一家小旅馆住下来,然后乘公交车先到莫愁湖,后玩灵谷寺。这是我第一次出家乡,玩得可开心了。全然忘了叔叔还是个病人。晚上叔叔感到太累了,就提议到旅馆对面的一家澡堂子去洗个澡。在浴室里当我帮叔叔脱衣服时,我震惊了。原来叔叔已经被病魔折腾得骨瘦如柴。在雾气腾腾的浴池里,我紧挨着叔叔,生怕他虚弱得瘫倒在池子里。这时叔叔说“帮我擦擦背吧。” 当我用毛巾一碰到他身体时,他浑身一哆嗦,忙说“好烫!”。 我用手试试了毛巾,说“不烫啊?” “ 哎,我要是身上有点肉,也不会觉得烫啊!”他忙解释到。 这寥寥数语讲得我心都碎了!
第二天叔叔要带我到玄武湖公园。看着叔叔身体如此虚弱,我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可叔叔坚持要去,说没有到过玄武湖等于没有到过南京。我们租了辆三轮车就去了玄武湖。在公园里我玩兴全无,满脑子全是担心。最后来到公园的一个小丘,叔叔说上面是个动物园,我们看完动物就回家。叔叔爬每个台阶都很吃力,每爬几级就大口喘气。我看他实在爬不动了,说我不想看动物了,我们回家吧。 “你要是只知道我们家后院的鸡和对面人家的狗,别人会骂你傻瓜的!”叔叔半开玩笑道。最后他说他实在爬不动了,给了我一点钱,让我自己上去买张门票。他就近在一张石椅子上坐下来等我。我沿着蜿蜒的石阶而上,每爬几级,都要回头看看叔叔。总怕他出事。我远远望着他,只见他孤独地一人坐在那里用椅子顶住肚子,他一定是疼痛难忍啊!当时我泪如泉涌。匆忙跑上去在动物园里转了一圈就下来扶住叔叔下山。
回家后不久,叔叔就撒手人寰了。这次南京之行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远行,是叔叔的最后的旅程。而后的几十年人生中,我一直遵循叔叔的教导。不断学习,坚持走出去见世面。到目前为止,我可算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甚至走出了国门。
前几年我到美国出差。当飞机离开浦东国际机场直插蓝天时,我心中除了第一次出国的兴奋和忐忑,就是想到了我那慈爱的叔叔。我相信在云霄中我离他更近一点。我讲的话他能听到。“阿爸,这次我真的要见世面了。我多么希望能带上你跟我一起远行啊!”我喃喃自语道。我故意把脸对着机窗,透过模糊的视线和清晰的机窗,我看到一堆堆洁白的云团。在翻滚的云朵中我仿佛又看见阿爸那充满赞许的慈祥面庞!
作者简介:黄荣厚,江苏省扬州市人,自由职业者,从事国际贸易,喜欢写诗,歌词和散文,酷爱旅游,是诗与远方的践行者。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闲云野鹤的生活是终极目标。滚滚红尘中,别人成名成家,我只需要成为自己。
初审评委评语:
阿爸(叔叔)是作者的养父 。这最后的旅程 ,是精心为“我”安排 的。因为阿爸一向教导,要认真读书,要“走出去见世面” 。而因工作忙,未能帶我出去过。直到罹患癌症 ,临终之前,终于支撑着病体,完成了这一夙愿 。于是,这便成了“阿爸的最后旅程 ,也是我一生第一次旅行”。至今想起來,“依然刻骨铭心”。阿爸对我视为已出。作为养子,作者特意把人物的刻画定格在这次特殊的旅程(南京之行)中 。从而突现“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人间真情 。 作者通过旅途叔侄互动的细节描写,表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 。于是一位富有见识,纯朴善良,宽厚仁慈,舐犊情深 ,言之谆谆 ,望子成才的父亲的形象跃然纸上。作品成功的情景描写和心理刻画,令人动容 。强调指出,这次不同寻常的旅程,影响了作者的一生 。文章结尾颇具抒情色彩 :之后不久,阿爸就离开了人世 。而后的几十年中,我一直遵循他的教导,不断学习 ,坚持走出去见世面。总算是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甚至走出了国门。 一次去美国出差,当飞机离开浦东机场,直插蓝天时,我想起了慈爱的阿爸。我喃喃自语 :“我多么希望带上您和我一道远行啊 !” 我贴着机窗遥望飘缈的白云 ,仿佛看到了阿爸慈祥的笑脸。 文章题旨鲜明 ,文笔流畅 ;细节描写亲切生动 ,叙事抒情有机结合 。不足之处 :开头一段缺乏必要的交代;叙述过于简略 ,内容稍欠丰满 。个别词句尚待修改 。
铃声
作者: 李先平 (长沙)
2016年农历7月15日,中元节,中国的人习惯称为“鬼节”,我个人更喜欢称之为“孝节”。
孝者,子之承,老也。
这天,我特地请假回乡下老家,去看望年过七十的父母。以前在外面打工,回家的机会少,沟通主要靠电话。
对于铃声,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走进村里,远远望去,屋前晒场上有个矮小的身影慢慢移动,走近了才看到,这个我儿时的偶像,这个全乡镇最勤劳、老实的人(隔壁队上的人说),这个伟岸如山的男人(小时候骑在父亲背上的感觉),如果走在马路上,与我擦肩而过也不会一下子认出来。
时间实在是够残忍的,让一个你如此熟悉的人,变得如此陌生。
是的,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战战兢兢地在屋前晒场上练习走路,如同一个幼童。瘦弱的身体像一把弯弓,压在磨得溜光的白杨木棍上,那是老人自己特制的拐杖。拐杖牢牢地抓在手里,而那手,就像附在木棍上面的瘤子。那是由于长时间被痛风折磨,关节红肿,红肿的关节外面裹着一层微透明、皱皱的像是树皮,上面布满了深棕色的老年斑。
那双手真的很奇怪。
记得小时候,父亲的那双手可巧了,像是会变魔术。父亲不是篾匠,却会篾匠的十八般手艺:砍、锯、切、剖、拉、撬、编、织、削、磨。
篾匠对现在很多年轻人特别是城市里的年轻人来说,已经很陌生了。在我们小时候,人们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几乎都离不开篾匠和他的篾器:装菜的提篮,淘米的筲箕,舀水的筲筒,背柴的背篓,筛米的筛子,热天用的竹凉席、竹床,挡雨遮阳的斗笠……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屋前屋后的竹子用来制造日用品,取之不完,用之不竭,这也算是老天对百姓的厚爱。
竹子在我们南方很常见,中空有节,其质地坚韧、不易腐烂。我们那边用的比较多的还是楠竹(毛竹)、水竹等。
小时候,老家几乎每年都会请篾匠师傅到自己家来做活,工钱是按天数付的,还供几餐饭,好烟好酒招待。比较富裕的人家,都是请那些远近闻名的篾匠。
父亲不是篾匠,但手艺也很细致。
手艺人做得好是不需要吹牛皮的,这家还没有做完,下家就来请了,神气地上门,扎实地做事,开心地拿钱。父亲做的篾匠活,有的是送给了左邻右舍,有些是我拿到有“九澧门户”之称的津市去卖,补贴家用。看来我小时候还是有点商业天分的,长大了,天分反而消失殆尽了。
小时候,我常常拎着个小板凳,坐在父亲旁边,看他做篾活。一根笔挺笔挺的楠竹去枝去叶后,一头斜支在门角,一头靠在父亲的肩上,但见用锋利的篾刀,轻轻一勾,开个口子,再用力一拉,碗口般粗的楠竹,就被劈开了一道口子,啪地一声脆响,裂开了好几节。然后,顺着刀势,随下而推,灵活的身子弓下又直起,直起又弓下,竹子节节被劈开,“噼啪噼啪”响声此起彼伏,忒像春节里燃放的鞭炮。有时碰到刀被夹在竹子中间,动弹不得的时候,父亲放下刀,用一双树皮似的大手,抓住裂开口子的楠竹,用力一抖一掰,一串烈响,一根楠竹訇然中裂。
看来,篾匠活的精巧,其实全在手上。
用篾刀将一支十几米长的竹子,劈片、削条,于是从青篾变黄篾,一片竹片竟能劈出八层篾片。而篾片可以被削得像纸片一样厚薄,像柳条般地挂在树上晾着,微风一吹,活像一挂挂面条。篾片再剖成篾条,篾条的宽度,六条并列,正好一寸。然后是“拉”,将刮刀固定在长凳上,拇指按住刀口,一根篾子,起码要在刮刀与拇指的中间,拉过四次,这叫“四道”。厚了不匀,薄了不牢,这全凭手指的感悟与把握。
可想,当光洁如丝的篾条,一根一根从手中流出,与其说是篾刀的功夫,倒不如说是篾匠手上血肉的砥砺。
父亲把竹丝横纵交织,一来一往,想编什么就编什么。面对张着大嘴,流着涎水看着他的我,父亲憨厚的笑着,从不间断手中的活计。
篾匠这个活并不轻松,相反太苦,看他们的双手,就像枞树皮。根根手指头,像极支支虬盘的树根,粗糙龟裂的手,贴着长长短短的狗皮膏药。
古语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只是,父亲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想起一些记忆深处的过往,看着眼前蹒跚学步的父亲,我鼻头一酸,情不自禁的抓着他的手臂,那样的瘦,如同上面附一层微冷而柔软树皮的枯枝。父亲之前被一个莽撞少年骑车撞倒导致骨折,后面送到县城的医院。记得医院主治医生说过一句话,这老人家,也太瘦了。
陪着父亲,慢慢的走,我甚至不敢深呼吸,深怕这样会把他吹倒。
房子西边的枇杷树,已经陪伴它好多年了,如今亭亭如盖,默默无声。从树梢上望过去,落日像丹霞地貌的壁画,挂在天空。夕阳射落,树影斑驳。我同父亲就这样走着,没有话语,尽享落日余晖。我知道自医院回来以后,父亲的听力下降得很厉害。说一点声音的话,根本听不到。
其实,父亲是一个善良的听者。从不强求对方,哪怕委屈自己。我外祖父家解放前是地主,由于家里成分大,母亲他们那一辈找一个理想的婆家也不容易。而我父亲听不进劝阻,好的歹的,毅然决然的娶了我母亲。
父亲也是一个睿智的听者,哪怕知道会有一些风险和磨难。我初中毕业那阵,班上成绩好的同学,都钻天入地的上了中专,因为中专毕业可以分配工作,减轻家里的负担,这对农村的家庭来说,无疑是很大的诱惑。班主任也动员我父亲,要我考中专。而我坚决不听劝阻,毅然决然的上了高中,哪怕是县里面最好的高中。高中毕业那阵子,由于成绩还可以,学校保送上师专。由于年轻人在追求自己理想的道路上都是心比天高,我放弃了保送,后面参加高考,考砸了。我后面去复读,父亲没有任何埋怨。
再后来就是上学,参加工作,外出打工。我回家的机会越来越少,陪父母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电话就成了联系家里的纽带。电话铃声成了催人想家的音符。倍感亲切与温馨。
但有一次,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把我急急忙忙从广州召回老家,父亲被一个14岁的莽撞少年撞倒了,股骨骨折,被送到医院抢救。
等我赶到医院时,父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父亲对我说,人家还是一个小孩,不要太为难人家。我们自己吃点亏,没有什么。后来一直要求回家疗养。医院主治医生对我说,这老人家,也太瘦了,最好是在医院静养一段时间,否则今后能否正常走路都是问题。但拗不过父亲的再三“啰嗦”,我们后来回家疗养了。说来也奇怪,70多岁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没有残疾,能慢慢走路了。
虽说过了立秋,天气还是有点热。同父母一起吃完晚饭, 天也完全黑下来, 收拾好锅碗瓢盆的事, 我提议我们搬出凉席, 藤椅, 在外乘凉。记得小时候,由于天气太热, 大多数人都选择在外面休息, 而根本不需用考虑社会治安等问题。 真是路不拾遗, 夜不掩扉。同现在的情况有些不相同了。 现在白天都不敢放胆在外面休息, 更不用说晚上了。 因为现在的防盗门已经防不住一些堕落而猖狂的灵魂了。
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假期结束了,我又要走了。由于父亲行走确实不是很方便,也没有让他送。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生怕一回头,眼泪会止不住流下。
临走前,想起龙应台的《目送》,“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送)!
是的,因为有父母在的地方,就是故土家园!家园如梦,总给游子美好的遐想;家园如灯,总给游子前行的指针。家园如被,总在你最寒冷的时候,给你最温暖的庇护。
当你默默丈量着你脚下的土地和计算着走过的里程时,是不是总有一种感觉要涌上心头?
多年父子成兄弟,世间总有真情义。
这之后的每一次来自老家的铃声,我都会异常珍惜,生怕错过。
记住,有时,下一次也许已经不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作者简介:李先平,笔名湖南丑石,丑石乱弹。系中国硬笔书法协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第十八期学员。
初审评委评语: 题目很独特,与征文比赛的主题似乎有些疏离,但通读全文,方明白作者的用意,即以铃声联系父母,以铃声连上心声。此为文章一大特点。 文章对父亲的身世和职业描写得非常具体准确,颇有画面感。读后,一个栩栩如生手艺高超、受人尊重的篾匠跃然纸上。尤其是对篾匠工艺动作的描写,如果不是出自农家,不是熟悉此行,是绝对写不出来的。遗憾的是,尽管开头与结尾都在说铃声,但正文部分忽视了详写与略写的比例,对父亲的手艺写得过多,有一丝喧宾夺主之嫌。叙述得多不怕,若能夹叙夹议则能妙手回春,将不失为一篇绝佳的征文。 标点是一个问题,这也许凸显了十年动乱造成的文化断层,加上改开后基础教育也受到社会浮躁之风的影响。呼吁写作者和护花者们共同努力,纯洁我们的民族语言,提高全民族的审美修养。
我的父亲母亲
作者: 吴亚卿 (杭州)
好久没写这类题目的文章了。今天来写这个题目,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让我梳理一下心中的记忆。
从我记事之时开始,除了我祖母用小名唤我父亲之外,其他成年人都唤我父亲为“吴先生”,而那时其他成年人彼此之间大多并不互称“某先生”。大概是因为我父亲自杭州安定中学毕业后,即回乡教书多年的缘故吧!后来虽然改为经商,但其行为举止,仍不脱典型的书生气。前几年,故乡青年作家朱炜撰著《君自故乡来》,列述故乡已故人物,亦是将我父亲归于教育界中。
父亲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正直、善良,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从家产而言,应该说都是我祖父一人白手起家勤奋置下的。自我祖父去世,父亲挑起独立维持全家生计的担子,早期仍是以祖父积攒下的房产租金补贴日常生活与供我兄弟数人上学。以致后来房产归于萎缩,划成分时定为“小商”,这亦应了“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的老话。
父亲之经商,一贯秉承“一点利”之教条。所以尽管据有县城最佳黄金地段十字街口的店面,每天早出晚归经营多年,却依旧未见丝毫扩张。到公私合营,凭着每月数十元工资,则经济渐形拮据。
20世纪中叶,既是国家最为折腾与困难时期,亦是我家生活最为艰难时期。但我父亲还是乐观开朗以对。虽遭种种不堪,全家人仍感觉到并非处于社会底层。当然,包括县志、宗谱在内的大批图籍与书画毁于一旦,宽敞的住宅因折毁而移居等变故,无疑会形成心理创伤。
即便如此,随着浩劫的结束,国家步入改革开放新时期,退休了的父亲亦再次焕发生机。不但定期为居住地编辑墙报,应邀书写碑文,还随我与胞兄之后加入杭州钱塘书画研究社。这亦成为该社数十年发展史上唯一有父子兄弟三人为社员的现象。我的第二至第五卷《未立斋吟稿》与数卷清音诗社社刊《扶雅清音》,亦在我父亲手上刻写问世。如今抚摸、翻阅这些油印线装的诗集,岂能不深深感受到父亲的手泽馀温?
迨其当选为县里的人大代表,自然是谨慎履职,不断征求民意,为百姓发声,建言献策,且对善于采纳其意见、建议的人大主任、副主任深表敬意。
至于我的母亲,本是我外公外婆的最小女儿。读到初小毕业,在那时已被当地认为颇具知书达礼素质之女子。自嫁入吴门并养育四个子女之后,则成为了县城里第一代能用蝴蝶牌缝纫机制作时装的女缝纫师,并连续数年开办缝纫班,培养了好多第二代女缝纫师。如果编写德清县手工业史或德清的妇女创业史,应该是个绕不过的人物。
此外,还有几个“第一”,值得一记:
她是改革开放之初第一位从县城到杭州报名加入杭州旅行社乘飞机旅游上海的老太太。她是因股骨颈骨折而从县城到浙医二院第一位作手术植入不锈钢髋关节的老太太。她是第一位在接受此种手术后超过正常使用年限十五年一倍以上的老太太。她是德清县第一位自愿签约捐献遗体给浙江医大的老太太。浙大新校园的捐献碑上,即镌刻着她的姓名。(她以九十多岁高龄寿终正寝,对于晚辈亦是一种慰藉)
仅以这些,已可想见其平凡中之不平凡。而其音容笑貌,无疑亦不时浮现在我的日常生活与梦寐中。
行文至此,我还将以一首七律来作结语:
数十年间风物异,双亲相继赴重泉。
持家不易唯忠厚,处世无惭入卷篇。
贻我儿孙刚正气,明其消长往来缘。
追怀万绪仍如昨,夜静更阑魂梦牵。
庚子孟秋上浣未立斋主人于杭州
作者简介:吴亚卿,号未立斋,浙江德清人。著名学者、诗联辞赋家、书法家。自十五岁起先后从乡先辈戴中甫先生与当代十大词人之首徐行恭先生治诗古文辞。致力语言、文字、文学研究教学与诗词、楹联、骈文、辞赋、书法创作六十馀年。系中华诗词学会发起人、浙西词派传人,中国楹联书法艺术委员会委员、浙江省诗联学会顾问、浙江省辞赋学会名誉会长、浙江省楹联研究会会长、北国文史书画研究院终身名誉院长、台北故宫书画院终身名誉院长、镜心书画艺术院名誉院长、东坡书画艺术研究院名誉院长、中国羲之书画研究院研究员、浙江社科院词学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著有《未立斋吟稿》《未立斋词选》《未立斋文选》《未立斋联语》《诗词学简明教程》《未立斋说诗》《钱塘书画名家吴亚卿书法选》《杭州名胜留题》《浙江名胜留题》《中华名胜留题》《诗词联赋通论》等。
初审评委评语:
作者运用较好的文学功底,结合社会变迁的时代背景,以平实的语言,流畅的文笔,层次分明的叙述,娓娓道来,较好地刻画出忠厚、善良、正直、旷达又热心服务社会的父亲和知书达理、勤俭持家、思想开明、敢为天下先的母亲的双亲形象,同时表达出自己对父母的深切感念和追思之情。
回不去的青春
作者: 杨兰(温哥华)
面对命脉承传的重责大任,我满脸茫然一无所知。盛载民族运命的航舰,将要驶向何方? ! 华夏子弟从挣扎中茁壮,勤勉坚定不懈,各自完善着生命旅程的唯一。 40年断层剥落的记忆,只待父母天上有知,留予子孙梦里寻觅,肆意拼凑出属于自己的梦呓。
少校父亲随着部队迁徙,东近“鸡笼”捷足先登,那是1949年的深秋。父亲与部队阿兵哥同行,身上唯一识别,除了拇指印,剩下的只有一串数字的“兵籍名牌”。离舰登陆前,父亲回眸一瞥,却是身后雨帘无重数。多雨的基隆,迎风接客,来者同胞原乡。逃难! “逃难”一词迅猛弹出,将记忆拉回到祖籍–江苏•上海•徐汇嘎然而止,一别,40年。
……
台北,我那根柢连心的家乡……
民国38年5月20日,台湾全面戒严;一直到民国76年,小蒋宣布解除戒严。 1949至1987,长达38年戡乱时期戒严法。我的父亲母亲,就在前路不明、前途茫然的情况下,没有退路地留在了陌生的宝岛台湾。因为故乡三不通,40年紧关国门。有家归不得之后,我的父亲母亲一辈父老,才有了五零后出生的“战后婴儿潮”之说;1954年夏至,也才有了我这个七七小么妹。
在我亲娘眼里,乡愁是流不尽的泪水;乡愁是她心底深处抹不去的忧伤。一辈子躲在“期待”中存活,期待反攻大陆。母亲并没有等到与她爹妈见上一面的机会。不得通商、不得通航、不得通邮的“三不通”政策,无情地离间血缘、拆散骨肉。现实大环境下,母亲连冒着生命写信“报平安”都不可能,遑论再见生养的严父慈母、爷爷奶奶与夫家的姻亲公婆长上。
……
华夏子孙行礼如仪,循规蹈矩活在世上,仿佛一只破茧而出、带着手镣脚铐的彩蝶,在劲风中,翩然起舞扶摇云端。
1949,那动荡年代,中国政权易手。上海市民纷纷搬迁避难,有的人下乡投靠老家亲友;有的人典当首饰赶买船票,携家带眷仓皇逃离。当时,我父亲似乎没有离家计划,他心里琢磨的,肯定是自己工作繁重,实在放心不下。上有老、下有小,这份家庭责任,担在男人的肩膀上,左右为难、举步维艰。母亲忧心,积劳成疾,身体非常虚弱;襁褓里的女婴正嗷嗷待哺,着实不合适远行,因此,一家人继续留在山雨欲来的上海滩。谁会知道兵荒马乱的当口,杨家大家长–我的祖父,当机立断的一句话:“走吧!太平了就早早回来啊!”这样突如其来的明快抉择,划定了整个家族,以至于血亲、姻亲一生命运的分野。
……
上海,贝儿大姐梦魂牵萦的原乡……
贝儿的母亲,出生在上海滩一个典型的书香门第;同袍兄姊七人,她排行老幺,这倒让给名的外祖父,联想到“北斗七星”的一颗天璇星。北斗七星是春季星空极易辨识的星座。在春天,朝着北方夜空望去,肉眼都可以看见七颗排成杓子状的闪亮星辰,那就是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机、天权四星,组成的斗杓,与玉衡、开阳、摇光三星,组成的斗柄,由斗杓至斗柄排列呼应,带给多少数星星的孩子无比乐趣,那是1913年的事儿了!
徐蚌之战,百姓离散。 1949年淮海战役结束,10月份,江山易主人心惶惶。改朝换代之下,不得不离开故土另觅栖息之地。多少市民大家长,仅仅一把旧锁,锁上老家正门仓惶逃离,转眼之间四十年。想起那一段船票抵黄金的旅程,背井离乡的母亲不禁悲从中来。想起了那日烟硝弥漫之际,母亲顾不上一家一家地向亲人邻居辞行,怀抱着不满周岁的贝儿(我大姐),匆匆挤上了大船抵达澳门(Macao)。
屋漏偏逢连夜雨。母亲听信接待家庭的建议,卸下婴儿腰间手缝的“鱼儿”(十个一两黄金块儿),交予来人代为保管,最后遭受种种磨难与苦等,眼看着要不回寄存的活命黄金,只得匆匆梳妆,抱起小贝儿离开,再次登船,奔向福尔摩莎、投靠爱人臂弯。家乡,对母亲而言,只是心中苦涩记忆,与那无止境的牵挂。她的一生,与所有女性并无差别,一样的艰辛、执着、坚持,一样的耿直与宽容。
从澳门几经折腾,辗转地踏上了基隆码头。母亲身子骨原本纤弱,又在海上昏浪晕船,还要喂食奶娃儿,才几天的光景,早已折磨得不成人样儿了,哪还有精力设想未来?更没有功夫回望老家的苦况,真不知爹娘现在可好? !就这样,离乱迁徙改变了母亲原本娇贵的一生,留下了锥心刺骨的遗憾,埋下了心底深处的“地 雷”。
那一年春天,大部份省区面临解放,中共建军正在策划着建立新中国。 1950年抗美援朝;53年经济建设;58年大跃进;59年三面红旗大粮荒;66年文化大革命……辗转一、二十年,揭开了沧桑的中国近代史。然而,臂弯里的贝儿却一无所知,就连姥爷、姥姥大半辈子历经中国的动乱,包括八年抗日、内战、南迁,两岸隔绝、逃难,以至于血亲分离、三不通……等等等等。在那动荡的年代,多少人经历难忘的青涩岁月;多少人谱出一首首令人沉吟的回想曲;多少人写下一篇篇叫人心酸的血泪史。母亲选择遗忘,忘掉那历史的刻痕,坚强地蜗居福尔摩莎,一年等过一年。
失散,是一个绝美的关键词。常年的颠沛流离,尝尽悲欢离合、酸甜苦辣的人生况味,温婉贤慧的母亲,依然教忠教孝;依然与人为善;从来不跟人脸红脖子粗的争议,修炼成清新脱俗的人格魅力;生活充满坚韧与温馨。 1951年以后(民国四十年),在生活条件极其简陋的宝岛台湾,孩子们陆续诞生,引发了首批战后婴儿潮,家里一年一个相继出生的就是我们仨。当时,捉襟见肘的财政苦恼;债台高筑的燃眉忧心,成为我父亲母亲一生的痛。
男主外、女主内。父亲整日马不停蹄地借贷维生,“高利贷”债台高筑;母亲在那一段“晨间生炭火,夜间接煤球”的灶脚边,煤烟炭火、乌烟瘴气地学做着她从来不会做的家务事。对我们手足四人来说,姆妈的华髪何时鬓角生?没有印象! “肥儿奶糕”才是我们共同的记忆。中式美德让多少女人甘愿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埋在厨房里消磨一生,如此这般地委屈求全,还要三从四德地从旧理教中习得新思想;又必须从新思想里跋涉、苛责、克制自己不得跨越雷池半步。
2006年,唯美的母亲,选择清明节当天清晨,画下了生命句号,平静地走完了她辉煌的一生。日子在指缝间溜过,转眼五年飞逝。五年了耶!寓居北国三十年,一直以为妈妈就在台北,从来不曾离去,更无需惦念…。母亲这一生,过得就算不够辉煌腾达,倒还是“曾经拥有”。历经大半个中国的颠沛流离,最终消逝在宝岛台湾了此一生,母亲承受了一辈子的乡思,啃蚀着她孤寂身心灵,她能变得麻木而自取宁静吗?到了生命终点,她老人家可曾为赶回台湾奔丧的海外游子我,留下一点点的寛容呢? “不为人父母,不知父母心!”这一点,基本上我是完全同意的。
母亲漂泊在台岛的后半生,也逃不开物资的匮乏、友情的瞬变、亲人的凋零、爱情的哀怨,与那饱含泪珠的围城迁就。惟美女人带着遗憾滑进历史;抱着心酸走完一生。五年以后,我独自返台,陪伴父亲长达七个月。 2012年初,再度起航回台北,将父亲骨灰,亲自与兄姊,奉厝在母亲身后,诀别了这座我心目中的“伟岸小重山”,从此,无父、无母。 ~杨兰原创 庚子深秋
作者简介:杨兰,来自台湾,是正港的台北人。 1981年依亲移民,5月蒙特利尔落地签,10年满地可中文老师:20年魁华作协创会会员。 2006年立夏西游温哥华,霍霍磨刀又十年。现为加华作协理事/ 25年侨校国语教师/ 图书馆普通话讲师/ 朗诵小组副组长/ 长青学院的学员。
初审评委评语:
国共内战造成民族裂解骨肉分割,实乃人间惨剧,再冠冕堂皇的所谓理据,都不足以粉饰当年的惨烈史实。这构成了《回不去的青春》一文的架构背景,从原乡江苏到基隆台北,由此形塑的国军少校父亲和从豪门淑媛到灶台主妇的母亲形象跃然纸上。正是这种生离死别的巨大转折,使父母亲情更加珍贵和难得。 出生在台湾婴儿潮的作者,将家国情怀与父母血亲连接一起,通过晓畅的文字,抒发出真情实感,由令人感佩的逃难与乡愁细节,升华了父母之爱的主题。一方面感慨四十年两岸隔绝,青春不再;另一方面又点睛出时代与民族命运的求索,任凭岁月多么艰辛,中华美德经由父母之爱一以贯之,这是全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色难
作者: 戴逢红 (南昌)
父亲病了七年,瘫了四年。
由于母亲谢世过早,我们姊妹有了痛失亲情的体验,因此侍奉父亲格外尽心、特别用意。但饶是如此,还是难免有在父亲面前怄气作色,使父亲不高兴的时候,心下甚是愧疚,每每念及,难以释怀。
父亲想吃鸭,但他不对我讲。我的朋友来了,他问朋友:
“能帮我买只鸭么?”
朋友目光狐疑但坚定,盯得我心头火苗乱蹿。父亲一生独立特行、鄙视世俗,这我清楚,但别人不可能都理解。可以想见,我的脸色一定不会赏心悦目的。
在病的头两年,父亲对药的效果非常怀疑,逢人就说药不好。这我能理解,盼病好呗。但后来慨叹:好药吃不上。就很为我招来了众多异样的眼光和“心照不宣”式的规劝,但我都泰然处之:为父治病又不是给人“做戏”。再者,我了解我父亲,他文学功底很深,对鲁迅很有研究,向来是说话带刺的,所以没当一回事。
但父亲的脾气是既躁且犟的,不达目的轻易不罢休。他先是不吃药,甚至当着我的面把药摔在地上,继而不吃不喝以“绝食”威胁我。没办法,谁叫他是我父亲呢,每次我都耐心地说服、哄劝直到他把药吞下去。而且几次请来医生向他“郑重说明”,但效果都不大,往往过不了几天,又旧“病”复发。说实话,他服的药都是在住院时经医生反复观察、再三斟酌后定下,轻易不能更改的。我们都恨不得能替下他的病,还会有舍不得让他吃的药?
但父亲不理这一套,一招不成又出一招,他开始用电话向其他儿女们“投诉”了。顺带说一下,我姊妹众多,而且在父亲坚强的脊梁支撑下,一个个放飞得不远也不近。所以每次在他“投诉”之后,我都要在电话里解释大半天。久了,姊妹们将信将疑起来,开始责备我了。这也难怪,两地相隔者,向来是互相报喜不报忧的。父亲这么“有讳”世情,姊妹们自然很着急,自然疑心我打“埋伏”。一次两次三次,我都忍了,但次数多了,我也有心绪不佳的时候——何况这样腹背受敌,“六亲皆叛”本就不是个滋味——难免出现控制不住的情况。
一次弟弟打电话来,我将话筒递给父亲,就去为他冲豆奶,待我端着豆奶回来时,但听“好药是有,可没人去买呀……”
莫名地,一股怒气冲冠而起,我将豆奶重重地往桌上一顿,转身夺门而出……可我又能向谁诉说呢?我只有披风而立,仰望苍天无语,任凭星星讥笑……
父亲爱叨唠,使性儿,甚至有时蛮不讲理,我都能理解,这是老人的通病,何况父亲还久病在身,瘫痪不能动呢,有气不使向儿女使向谁去?再说老人自有老人的道理,只是不设身处地不知晓罢了。所以每次脾气之后反省时,我没有不后悔的,心底总想对父亲好点好点再好点,想不论什么情况都脸色愉悦、态度和善,让父亲高兴,但每每事到临头,心里一急,又功亏一馈,很难做到。
《论语》载:子夏问孝。子曰:色难。
说得太好了,无论情况如何,在父母面前一直和颜悦色真的太难了!久病无孝子,指的就是色难吧!我想。
这不,姐姐来看父亲,问想吃什么。
“吃肉。”父亲冲口而出。
许是生理的需要,我真惊诧老人能吃肉。父亲病后是不吃蔬菜的,包括水果,一日三餐除了饭就是肉,而且尽挑肥的。但父亲开始健忘了,他补充说:
“好久没吃肉了哟。”
说者一脸苦相,听的我一脸苦笑。
乾隆皇帝用“色难”征联,纪晓岚随口应对“容易”,竟成绝对。细思之下,不觉哑然:
色难,当真不容易!
作者简介:戴逢红,江西修水人,在《中华散文》《延河》《诗刊》《诗潮》《诗词》《青年文学》《绿风》《少年文艺》《新大陆》(美)、《文学月报》(香港)等发表作品,著有《黄龙宗禅诗》《全丰花灯》等。现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居中国南昌市。
初审评委评语:
这是一篇颇具话题性的文章。有些人可能会认为它“政治不正确”---因为它触及了华人社会事亲奉孝家庭伦理中被认为是负面的、不足对外人道但又时有发生、难以绕过的话题。但不讨论不等于不存在。作者用大胆的笔触,真实地再现了自己与久病卧床的父亲之间的亲情摩擦,从不同的视角揭示了践行孝道需要面对和认真解决的现实问题,从而像电视剧《都挺好》所展示的那样,拓宽了这一话题的外延和内涵。文章文笔流畅,层次分明,比较好的刻画了人物心理的纠结和无奈,并有一个颇具哲理性的结尾:那大概就是自古以来一些忠臣孝子至死不能见谅与君父的原因之一吧。
爸爸教我一首歌
作者: 古土 (多伦多)
随着我辈的年龄渐长,姐姐、弟弟,还有我,形成了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唱歌这个因缘,促成了父亲和母亲的结合。父亲出身于典型的汉族耕读家庭,从小背诵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和四书五经,而母亲则生长在典型的藏族贵族家庭,除了熟悉放羊牧牛,虔诚信佛,还喜欢玩枪。当然,除了唱歌,还有对赛马、打枪以及饮酒的共同爱好,但唱歌一项一定是最初始和最重要的因素。
等我出生时,父母亲年轻时代的田园牧歌时光早已不再。父亲唱西北民谣的三弦琴和母亲的珍藏的念珠在抄家时被人掠走了。家里的藏书除了少部分被眼疾手快的人拿走一些,其他的都被焚毁了,至今我还记得最后一次纸灰纷飞的情景。直到家徒四壁,没什么可抄了才渐渐安静下来,家里也顿时陷入沉闷和压抑。生活的河流似乎干涸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河床。后来我发现,这条河并没有完全枯干,只是成了地下河,贴耳细听,还能听到那哗哗的水声。那就是父母亲的歌声。
母亲哼唱的摇篮曲,都是用藏语的,加之我年幼无知,只记得零星的歌词,只有那慈爱的声音和熟悉的旋律时常在耳边回响。后来,在另外一些场合听到妈妈唱歌,属于安多华锐地区的酒歌一类。开头的歌总是豪情万丈,借以烘托气氛,燃起人们参与的热情。
蓝天之下搭帐篷,
裁束云彩当地毯;
邀请日月做宾客,
我展歌喉清风伴。
后来的曲子指物比较具体,感情偏重诚挚,有的还促人深思。
骏马要靠鞍鞯来装饰,
但鞍鞯漂亮还不够,
快步如飞才是最好的装饰。
男子汉要靠好马快刀来装饰,
但刀快马好还不够,
智勇双全才是最好的装饰。
那时候,日子过得很苦,也没有太多设筵宴客的机会。但有个例外,一旦妈妈姐姐的儿子,我的表哥关确才旦来家里的时候,家里就充满这种欢乐的图伯特气氛。这是因为表哥在省里做官,每次来都带酒带菜,十分充裕,这种气氛会吸引很多人都来看热闹,或者参与其中;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到来总让妈妈回忆起我的外祖父,还有他们小时候和外祖父一起骑马打枪的时光,和外祖父在鲜花盛开的草原上野营的日子。
后来我考上大学,要离开那个小村庄去北京上学,家人亲戚不免要庆祝一下。妈妈再一次唱歌:
当上师去朝圣的时候,
回望着灿烂的庙宇。
灿烂的庙宇不能伴你同去,
背上的经卷才是你远行的伴侣。
我含着热泪登上了邻居家的手扶拖拉机,看见母亲满怀慈爱的眼神向我挥手。父亲要送行的人群中,他的身板比一般人要高大、挺直,在这人群里很显眼。除了和妈妈同样慈爱的眼神,这次他没有唱歌。
父亲教我的歌大多是汉族的传统歌曲,还有五四前后中国国内传唱的学堂歌曲,还有一些抗战歌曲。《义勇军进行曲》《游击队歌》我是很早就会了。还有王洛宾在青海工作是创作的很多歌曲,《四季歌》《在那遥远的地方》《在那银色的月光下》更是张口就来。有些情歌,父亲不是太愿意把歌词讲得很清楚,但我还是能很快掌握歌词。父亲唯一教我的一首革命歌曲是《战士打靶把营归》,这是因为里面有“Mi so la mi so,La so mi dao re”一句歌词,是用来给我扫盲乐谱知识的。不知什么时候,我有了这样的能力,歌曲听一两遍就能掌握曲调,背会歌词。
“崎岖山路上,腊梅枝头放。一路寒风中,铃儿响叮当。”(著名音乐家黄自的歌曲)其实,我家所在的祁连山山区的不可能见到腊梅的,“春风不早来空谷,深山四月见杏花”(旧时县令杨应琚诗句)才是当地物候的真实写照。踏雪寻梅只是父亲心目中一种情怀。至于《花非花》更像是一个遥远的梦。
父亲最喜爱的一首歌应该是《苏武牧羊》:
苏武留胡节不辱。
雪地又冰天,
苦忍十九年。
渴饮雪,饥吞毡,
牧羊北海边。
心存汉社稷,
旄落犹未还。
历经难中难,
心如铁石坚。
夜坐塞上时听茄声,
入耳痛心酸。
这是因为父亲也有牧羊十九年的经历。父亲本是富家公子,先是家中遭遇兵匪抢劫,不仅财产被洗劫一空,爷爷也因受到拷打抑郁而终,不得不辍学回家,年纪轻轻就肩负起经营大片土地的责任,只留下伯伯完成学业。中共建政后,经过“土改”“镇反”等运动,我们家和亲戚朋友的家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后来的运动中,父亲又失去了唯一的哥哥,作为书法家和演讲家的伯父。厄运远未停止,后来父亲遭黜貶去牧羊。在这里,牧羊是惩罚性的活儿,因为农人在雨天可以在家里的热炕上躲雨不干活,冬天也基本上没什么农活可干。但牧羊人就不一样,一年四季都在野外,大雨天、风雪天仍然要在旷野里看护羊群。羊只一天也不能不吃草,所以即使是大年初一也要赶着羊群到牧场上去。
遇到恶劣的天气,我就会成为爸爸这位孤独的牧羊人的伙伴和帮手。有时狂风怒号、风雨交加,我依偎在爸爸的怀中,和父親对对子。有时对联里的内容就是眼前的情景。“风吹马尾千根丝,雨洒牛毛一片毡。”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唱歌,心随着歌声飞向远方,“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身上也感觉不到寒冷了。夏天我和父亲一起把羊赶到河边,把一千只羊个个都洗得像白云一样洁白。父亲爱清洁,爱羊,对他放牧的羊要求也是一样。
后来父亲居然喜欢上放羊这一行了。他说,放羊可以让他远离人群,远离纷争,远离尘嚣。但这一愿望也不能完全实现。后来接二连三的批斗会,父亲常常“被邀参加”,还有“牛棚”似的义务劳动也不能幸免。
有一次,父母和一帮“地富反坏右”修路干活的地方离家不远,在羊肠子沟,大约有三十里山路,姐姐让我给爸爸妈妈送点吃的。家里没有大人,姐姐的话我是要听的,我去了,我在一个很大的山洞里找到了他们。那些人在苦力劳动中很苦闷,一看我来了,就说唱一首歌吧。看来我从小跟着爸妈唱歌是有点名气的。有时候人家说:你唱首歌吧,我们给你糖吃。我妈妈回忆说,你明明知道他们也没糖,还是要唱。这次也一如既往地不拒绝、不客气、不推辞。
这时候,我已经在学校学了很多革命现代京剧选段,就顺手唱起了《智取威虎山》少剑波的唱段《我们是工农子弟兵》:
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
要消灭反动派改地换天。
几十年闹革命南北转战,
共产党、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
父亲在旁边小声地说;“这个不合适吧?”因为现场有很多人都是被打到的“反动派”,有旧社会的教师、军官、地主、资本家,还有新时代的“臭老九”。歌词后面还有“斗倒地主把身翻”等句。父亲可能以为我要唱“苏武留胡节不辱”呢!我也不管那么多,既然起头了,就应该唱完吧:
一颗红星头上戴,
革命红旗挂两边。
红旗指处乌云散,
解放区人民斗倒地主把身翻。
人民的军队与人民共患难,
到这里为的是扫平威虎山!
不知是真的假的,唱完了,大家还是热烈地鼓掌,“唱得好!”“再来一个!”我颔首致谢,突然间觉得,眼前这山洞跟威虎山的座山雕的山洞很像啊!后来父亲笑着说:选“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也好一点儿啊!
岁月流逝,唱过的很多流行歌曲都已淡忘,但父母亲教我的歌曲却越来越清晰。“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任海枯石烂,大节不稍亏。”爸爸教我的《苏武牧羊》更是时刻流淌在我的心上。我的父母中年“由小康之家而坠入困顿”(鲁迅语),所以也没有留给我什么遗产。但他们在困苦中保持乐观进取,在重压之下还能昂首歌唱希望的精神,却成了我的一生最大的财富。
作者简介: 古土,本名陈畅鸣,1962年3月生于青海乐都一个汉藏结合家庭。幼时跟着遭黜贬牧羊的父亲学习中国语言和文化。后考入大学中文系,在北京创办学生诗刊《星光》,受谢冕、郭希芬等师之鼓励,坚持数年,在八十年代北京高校有一定影响。毕业后一直新闻出版工作,曾为新华社主任记者,多次获新闻奖,较有名的有关于可可西里藏羚羊保护的系列稿件,在国内外有较大反响。从高中时代开始写诗,曾获首届首都大学生艺术节创作奖(1985)、诗刊社举办的首届全国新诗大奖赛优秀奖(1988)、加拿大“大雅风”国际文学奖诗歌提名奖(2017)、美国纽约法拉盛诗歌节二等奖(2018年)等。诗作散见于《诗刊》《绿风》等刊物。现居加拿大多伦多,主持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为宗旨的湖畔书院,致力于传播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和中西文化比较,设馆授读,勉强糊口。
初审评委评语:
人们总是用“父爱如山”来形容摹状父亲与子女的情感关系,而这篇征文则独辟蹊径,以歌曲为楔子,切入父爱这个主题,令人耳目一新,形象生动。从开篇作者就在渲染音乐,把歌作为这个藏汉跨族裔家庭的胶合剂,既开宗明义,同时又特点鲜明。在风雨如晦家徒四壁的峥嵘岁月,歌声成为凝聚亲情的润滑剂,也鼓舞了家人胼胝手足生存下去的勇气。不管是西北民歌,还是藏语摇篮曲,作者都从小耳闻目染。而父亲独自传承给作者的歌,不但成为作者的音乐启蒙,而且成为作者了解世界的窗口,从祁连山走向北京。作者扣紧“歌”这个主脉,烘托出父亲从富家子到牧羊人的坎坷命运,也正是在牧羊中凸显了父子情深。从篇首到篇终,各种歌曲不断吟唱,都意有所指,又诸途同归,彰显出父母的大爱,这种爱一如好歌余音绕梁,成为精神财富。
我的父亲母亲
作者: 段莉洁,笔名若妖 (明尼苏达州)
父亲第一次脑出血时我在美国身怀六甲,如五雷轰顶;父亲第二次脑出血时我正在美国的实验室里上班,担心见不着父亲最后一面。我急匆匆买了回国的机票,在飞机上哭了一路,饭不想吃一口,但又要强迫自己吃下去,我需要储备精力照顾父亲,安慰年迈的母亲。
在市医院监护室门外狭小的空间里,挤着四张陪床,人很多。我一时情急,分不清云里雾里,竟对着一位和母亲年龄相仿的妇女喊了声“妈”,当母亲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十分地尴尬。
不知是母亲冲到我的怀里还是我扑到母亲的怀里,母亲在我肩上哭出了声,我紧紧地抱住了母亲。我挺住没哭,我要做母亲的肩膀。
父亲先是脑出血,然后摔倒在冰冷的地上,一侧脑出血而另一侧脑挫裂伤,目前处于昏迷中。按美国的标准,医生可以和家人讨论病人要不要救了,因为病人即使活下来生活质量也会很差。而在此以前,母亲已经伺候了偏瘫的父亲十年。母亲此次的态度是,“只要能吃饭就行!”简短而铿锵。她甚至在监护室里对父亲说,“我爱你!” 村里人是不善于说这三个字的,这是母亲第一次勇敢地跟父亲这样表白。一定是母亲的“我爱你”发挥了魔力,奇迹般地,父亲的眼睛睁开,似乎在看人了。母亲说父亲有了意识,护士不相信,母亲仍然坚持,事实证明母亲是对的,因为后来父亲真的醒了。
临回美国的前一晚,我央求监护室的主任让我陪陪父亲。我全副武装:白大褂,帽子,口罩。监护室里静悄悄的,七个病人在无声地和死神博弈。我握着父亲的手,趴在父亲的耳边,给父亲唱歌。我现卖现唱李娜的《青藏高原》,因为小妹说爸爸喜欢这首歌;我唱邓丽君的歌,我想着父亲会喜欢歌里的温柔和甜蜜吧。我十三岁离家出去上学,已经不知道父亲喜欢什么歌了。在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这两个小时里,我搜肠刮肚地唱遍了所有会唱的歌。我不再是受父亲呵护半生的女儿。“爸爸啊!我化作了天使,呼唤您醒来!睁开眼睛看看您要远行的女儿!” 我一步一回头地从监护室走出来,满头是汗,满脸是泪,满眼是不舍。“爸爸啊!知不知道女儿的心被撕成了两半?女儿怎么舍得把你就这样丢下?!”
父亲一生中做什么象什么,源于他的天赋和勤奋。他是被耽搁了的老三届高材生,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早年做过中学教导主任,兼帮妈妈种地,村里的老汉笑他犁地犁得歪歪扭扭,可他第一年就为我们家捧回了“小麦生产先进户”的奖状。改革开放后父亲停薪留职,继承家里遗传三代的正骨按摩,后来不顾爷爷断绝父子关系的威胁,在月黑风高夜带了偷偷买好的X光透视机和两个自愿追随他的病人,租了一辆卡车到了镇上,创办了自己的医院,从而让全家脱贫,把我们姐弟四人从小山村推送到了城市,让我成为全村二十多年以来两个大学生里的一个。
父亲的骨科医院在当地闻名,他为人实在,1989年给病人按摩时,出一头汗才挣八毛钱;自己办医院,父亲几乎是24小时值班,15年下来,身体已经严重超支。我来到美国以后,深受西式劳逸结合生活方式的影响,意识到父亲不应该长年劳作,应该趁还能跑得动带母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父亲就脑出血了!一生的遗憾!
父亲第一次脑出血后,右侧身体偏瘫,但智力没受影响,身残志坚,竟然学会了用电脑,为县志写了我大字不识的曾祖父怎样从动物的骨头自学接骨头的经过,还开始写纪实小说,以他和母亲相识相爱成亲的经过为原型,下一步他计划写我们几个孩子的成长史,但是,第二次脑出血残忍地剥夺了他的记忆,语言当然还有写作功能。但这样的“糊里糊涂”,反而让他忘了自己曾经的身份,活得愉快,一反十年不愿出门见人的情形,父亲经常让母亲推着他出去。
父亲两次脑出血,最受苦受累的自然是母亲。母亲忠贞,善良,她常念叨,“你爸为我们家立了汗马功劳,一定要好好对他。” 她16年如一日,细心地伺候着父亲,给他穿衣,洗澡。父亲的身子日渐笨重,母亲的身子也在老化,关节痛到身体都站不直,依然对父亲精心照顾,不愿给儿女们添麻烦。
我不止一次地对父亲说,“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父亲听了又哭又笑。他确实娶了一个好女人,但他让这个好女人活得太辛苦。当年新婚不久后,父亲就去外地教书,只周末回家,母亲留守在家,养育四个儿女,洗衣做饭,外加种地。母亲在我来美国后聊家常时说她给这个孩子把尿,给那个把尿,一晚睡不了几个小时,可我那时尚小,酣睡如小猪,对母亲的辛苦一无所知。后来,儿女们去外地上学,父亲去外地办医院,母亲留在老家照顾得了帕金森氏病的爷爷,依旧和父亲分居两地。母亲这一生,活在照顾别人里,自己都没时间交朋友。
这就是我的父亲母亲,不不不,这干巴巴的只言片语无法诉说父母辛劳和无私奉献的一生,你可以说他们是最普通的中国式父母,但我要说他们是最伟大的父母,因为他们拼尽全力,把最好的都给了儿女,如蜡烛一样,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父亲在两次脑出血之间写的几篇纪实小说,静静地躺在我的邮箱里。感谢父亲珍贵的分享,让我走进他和母亲的青春年华里,对我来说这真是一种宝贵的圆满:
“这是一个真实版本的爱情故事。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某地农村两个青年男(少华)女(秋子)一见钟情,相识相恋,成家立业。这本是凡人小事,过程既不曲折也不复杂,可在当地仍引起了不小的热议。主人公移风易俗,克服陈规陋习,不收聘礼,不陪嫁妆,不摆婚宴,吃一顿饭就完成婚姻大事。这和当时结婚要聘礼一捆钱(240元),陪嫁三大件(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形成鲜明的对照。这可能是当地引起轰动的原因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尚未出阁的秋子,姣好的面容,苗条的身姿,整洁干净利索,精明能干聪明。再加上担任村妇联主任多年,工作的磨练,使她更从容更理性。上门求婚者,不乏吃皇粮的,她一个也看不上,有一个手握大权的支部书记,亲自上门求婚,被她婉拒。“
“门帘一掀,一股清新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单见她:瓜子脸,双眼皮,大眼睛,樱桃小口,牙齿雪白,乌黑的头发,吊两条长辫子。衣着朴素,大方整洁,面色红润,身材匀称。一米六几的个头,不高不低,不胖不瘦。青春靓丽,亭亭玉立。“
“巾帼不让须眉。秋子也在妇女工作中作出不凡的业绩,登上县革委主席台。”
“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这是小山庄人对秋子的评价。在收获事业丰收的同时,少华和秋子品尝了为人父为人母的喜悦。秋子相夫教子的本领也发挥到极致。她八年生了四个孩子,一个人抚养,孩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她走路带风,干活麻利。大女儿上学,二女儿玩耍,儿子背在肩上,一手抱着小女儿,另一只手拉风匣。手拿萝卜脚拔葱,三下五除二,饭就搞好了。到其他人吃饭的时候,她早就和孩子们在路边玩耍。周末,老公在家,她总是变个花样做饭。怪不得有人教训老婆:你有人家秋子一半倒好了!”
“1972年6月,少华右腿坐骨神经疼得非常厉害 ,竟至卧床不起,秋子侍候得十分周到。她发誓地对少华说: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 唯物主义者是不信鬼神的 ,但秋子的表态依然使少华十分感动。”
“少华托一个采购在新疆给秋子捎回一条毛哔叽裤子,一件的卡上衣,圆了少华在结婚时许下的愿。后来,秋子托人在部队给少华捎回一双尼龙袜子,这叫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
……
父母生我养我,恩重如山,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是我最深的痛,也让我半夜醒来一声长叹。身在异国他乡20年,不能照顾他们,尤其在疫情期间,反倒让他们担心牵挂。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如今,只能隔空和父母相望,泪湿襟;思来想去,唯有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对他们的爱和慰籍。
双手合十,遥祝老父母身体康健,平平安安!
作者简介:原名段莉洁,笔名若妖,在中国做过医生,后移居美国,在明尼苏达大学做艾滋病研究工作。爱好文学,2004年儿子出生后,坐在他旁边陪他睡觉,觉得生命宝贵不能浪费,那时脑海里故事连篇,即使听到一个人的声音都能出现一个画面,于是边陪儿子睡觉边开始写作。于2013年2月10日,中国农历春节那天,在海外文学城以笔名若妖开动博客,曾写长篇,中篇,短篇小说和散文,达一百万字,文字很受读者喜欢,目前为止访问量达265万。自今年一月以来,成为《大纽约生活网》特约作者,发表了14篇有关疫情,重要人物和事件的文章,几乎每篇都是头条。写作以来,不敢倦怠,开车时,睡觉前,甚至做实验时,都在构思。我常开玩笑说,我用一个时间做两件事情,我的生命是双倍的。
初审评委评语:
主题明确,以父亲为主线,兼叙母亲生平和品德,同时也表现了做女儿的感恩父母之心。 文章朴实无华,感情真挚,没有溢美之词,用语也很真诚,凸显了作者既有文化修养又不失本色的风格。如开篇讲述听闻父亲脑溢血消息时“身怀六甲”的我如“五雷轰顶”。见到母亲后,“紧抱着母亲,挺住没哭,我要做母亲的肩膀”等等,及后文中众多描写心情的语句都是雅俗共赏,分寸掌握得恰如其分。这种近乎白描式的描写如能达到生动的效果是不容易的,但作者做到了。 文章结构有层次,比较丰满,主人公我与父亲、我与母亲及父亲与母亲这三条线穿插行进,尤其是结尾篇以父亲写的回忆录为主角介绍父母的经历,不失为一种值得称道的手法,较之一以贯之地我在叙述更显生动,更吸引人。而且作者也注意到人物对话的重要性,由此文章显得生动了不少。 至于尚待改进之处,个人以为,文章还是没有脱离流水账叙述的手法,且对父亲的经历叙述过多过细;夹叙夹议欠缺,叙述多于议论。标点的运用尚需注意细微之处。
轸悼母亲
作者: 马尚志 (温哥华)
中秋节要到了,这是母亲的忌日。母亲离我而去已三十来载,悼念之情愈加深沉。今年为疫情阻隔,难以返里祭奠修墓,痛悼之情更非昔比。读着往岁泣血填写的《水调歌头 。缅怀母亲》词:“诀别廿余载,音容清晰在。为儿勤苦劬劳,脉脉不大言。甘心屈身作佣,不惮千里讨饭,一肩负两代。缠足亦挽髻,谨守老理念。 心肠热,重情感,不畏难。邻里纠纷,每请缨上前排遣。也尝为父鸣冤,强项触恼群凶,扭打腰腿残。终老拄凳行,教人摧心肝。”母亲悲惨的一生,历历浮现在眼前,悔恨、愧疚之恸莫名,唯潸然垂泪。
我父早逝,自幼不知有父,只知有母。
我母亲是农村那古板守旧女人。解放了,仍裹足挽发髻,绑腿,穿左衽土布衫。或许是田间、家里活太累吧,一年四季很少看到她的笑容,时常板着黄瘦的脸,从不对我说句亲昵温存的话。她操心着我的衣食,见我挑食少吃时,总是咬着嘴唇瞪我,显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换新衣时,看身体又长高了,也不过含情脉脉地撇下嘴,连夸一句也没有。倒是对我爷爷、奶奶很热情,蒸窝窝头时总格外蒸几个改样馍孝敬爷爷、奶奶。爷爷、奶奶亲我,让我跟他们同吃,见我一点也不礼让,抓起就吃,她就狠狠瞪我,责怪“不懂事”。当时,我直怀疑她是后妈,总有意远离她。我喜欢爷爷、奶奶,他们溺爱我。下学后就依偎在爷爷、奶奶身边,吃住都跟着他们,对我妈不理不睬,好似陌路人一般。
我要去县里上中学了,全家欢喜中忙碌给我准备行装。自然我妈更忙了,连明搭夜给我赶制新衣被。走那天,她特地给我煮了两个鸡蛋,拎着书包一直送出二里地,站在土冈上,摇着手,接连喊:“自己照顾好自己呀——!”我不住回头望她那风中瘦高的身影,热泪不禁淌下,这时我才真切感到她是我的亲妈。
合作化运动开始后,农业社不给我出学费,要我回队做会计 。我妈想我考上中学不容易,要我读毕业,便向社主任恳求,请允许她去县里给人作保姆为我挣学费。主任初不允,无奈她三番五次登门纠缠,拗不过她,终于答应了。我不知道,她一个妇道人家,从未出过远门,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县城,是怎么求爷爷告奶奶谋得了到干部疗养院作女佣的差事,为人作饭带孩子,佣金仅够我的火食花销。这样,一直把我供到高中毕业。几年中,她的头发一半斑白了。幸好上大学不要自费了,不然,她仍然要为人作仆下去。
我妈回家不到两年,便发生了可怕的大饥荒,村中不断饿死人,我爷爷、奶奶也都饿得患上浮肿病,恹恹欲倒。我妈心疼老人,愁苦无奈之下,便狠心跟人闯关东,把自己那份口粮留给二老,希望能保住他们的命。迢迢千里,一路乞讨糊口,餐风露宿,最终挣扎到黑龙江,被一个劳改农场收留,作劳改犯的炊事员。她既找到了吃饭的地方,还不时把买到的粮票寄给爷爷、奶奶和我。她在千里之外,一直操心我们的安危,真可说她一颗心为我们祖孙两代操碎了。
我们一家算是平平安安熬过了荒年。爷爷、奶奶在我母亲的悉心照料下,过了几年舒心日子,享尽了天年。不道,母亲为二老送终不久,便祸从天降,险些丧命——
那是大动乱的年月。一日,突然得报,我外公被揪斗、游街,命在旦夕;原因是有人告发早年失踪的舅舅逃到了台湾或美国。文革初期,狂风暴雨般横扫地富反坏右,有海外关系自然属于反革命。我母亲一听,又怕又气又急,风风火火地赶回十里外的娘家,正见全村召开斗争会,我外公头戴高纸帽,胸挂大牌子,上书“特务 里通外国 罪该万死”,五花大绑跪在台上,被打的鼻青脸肿,丧魂落魄。一群学生高呼:“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村中一伙年轻人乱嚷:“老实交代!你儿子逃到了台湾,还是美国?他怎么跟你联系的?……”
我母亲再也忍耐不住了,不顾死活地冲过去,站在台上扯开嗓子喊:“乡亲们,四十多年前,我哥和我爹大闹,逃走,一去再无下落,一直没有音信,他们年轻人不知道,难道你们老一辈也不清楚?想必他早就沤成灰了!逃台湾、逃美国,这是哪个黑心烂肺的编造出来陷害人的!”说着,抱住老爹嚎啕大哭,嚷,“真真冤枉死了人!这是哪个吃屎狗,胡唚……“
“狗胆包天,胆敢公然喊冤叫屈!翻天了!……“几个壮汉骂骂咧咧冲上去,拧住我妈的双臂,拳脚相加,直打得我妈口吐鲜血,两眼翻白,才把她推滚台下。
我母亲被打残了。从此,腰直不起来,左腿变瘸,只能拄着凳子挪动。其时,我在远离家乡的城市里教书,也已成了家,三番五次接她去跟我们一起生活,她总推辞说:“户口迁不去,没吃粮标准,光靠买高价粮,你们养活不起!我在家好对付,队里照顾我,邻里也都肯帮忙,你不用操心!“我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她在乡里是出了名的热心肠人,不论谁家有难,他都要跑前跑后,尽心尽力帮助解决;如今她有了难,自然大伙也都肯伸援手,但我怎忍心烦劳众乡亲哪!我不孝养,内心愧疚,人前何颜立身!我磨破嘴皮,她就不依,还发狠话:“这是我老窝,哪也不去!死也死这老窝里!要孝顺,得空就来看看我!”我还能说什么,只好乘寒暑假回家陪伴了,但这毕竟有限,每次离去时,心总如乱箭穿心。看着她拄着破凳必要送到门外,就忍不住眼泪倒流,几欲大放悲声。
“子欲养,亲不待“,她熬尽了孤独,到底凄凉去了,给我留下了无尽的悲哀和追悔!我能奈何,只能年年匍匐坟头悲号了。如今,又远隔重洋,唯遥祭而已,其悲何如?!
作者简介:马尚志,中学高级教师、河南省语文特级教师。著有《史记故事选读》、《毛泽东演义》。加拿大大华笔会会员。
初审评委评语: 一、用简洁的语言揭示主题 文章开篇以《水调歌头》一词概括母亲身世 。继而以“父亲早逝,只知有母 ,不知有父 ″切入正题 。 二、由表及里展示母亲形象 :出生于上世纪初年,勤劳善良,坚守妇道。裹足,缠脚,挽发髻,解放后依然如故 。进而表现母亲的性格 :为一家三代的生计,田间地头 ,里里外外一肩挑 。面容黄瘦;平素少言寡语,“一年到头没有笑脸” ,甚至对我这个亲子也“从不说一句温存的话” 。至使“我怀疑她是后母”。再现了在贫困家境下如牛负重,痛苦挣扎的母亲的鲜活形象 。 三、叙事具体 ,材料典型 1,母亲为了供我上学,历尽艰辛到县城一家疗养院做佣人。2 ,大饥荒年代,母亲勇闯关东 ,沿途乞讨,攴风露宿,最后在一家劳改农场做苦力 。把粮票寄回家中。 3 ,大动乱年代,外祖父被揪斗,生命危在旦夕 ,母亲赶回娘家 ,斗争会上不顾死活,冲上前台,据理抗争,为父鸣冤 。当场被毒打致残 。桩桩件件,言行举止真实感人 。 四、结尾意蕴深长,抒发对母亲的深情怀念 :子欲养,亲不待 。母亲熬尽了孤独,到底凄凉地去了。给我留下了无尽的悲哀和追悔 。我能奈何?而今又远隔重洋,唯遥寄而已 ,其悲又如何? 文章题旨鲜明,材料充实 ,剪裁得当 ,较有文采 ,有较强的感染力 。 不足之处 :1 ,《水调歌头》个别文句尚可商榷 ;2 ,行文个别用词不当 ,有待修改 。
征文大赛顾问:
陈瑞琳,美国著名华裔作家、评论家。曾任国际新移民华文作家笔会会长,现任北美中文作家协会副会长,兼任国内多所大学特聘教授。多年致力于散文创作及文学评论,多次荣获海内外文学创作及评论界大奖,被誉为 当代海外新移民华文文学研究的开拓者。
林婷婷,菲律宾大学文学硕士,著有《枫叶絮语》等多种。曾任加拿大华裔作家协会会长、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会长,现为加拿大华人文学学会副主任委员暨《华章》编委。
刘慧琴,毕业于北京大学,曾任职于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曾参与筹办在新德里举办的亚洲作家会议。移居加拿大后曾任加拿大华裔作家协会会长,现为加拿大华人文学学会委员暨《华章》顾问、编委。
征文大赛终审评委:
刘荒田,世界华文文坛著名散文家。已出版散文随笔集37种。2009年以《刘荒田美国笔记》一书获首届“中山杯”全球华侨文学奖散文类“最佳作品奖”。其后经年,斩获各类散文大奖不计其数。2017和2018年两年均进入《读者》等三大文摘杂志“最受欢迎的报纸作者”前十名。
林楠,著名文学评论家,加华笔会创会会长,欧洲华文作家协会特邀顾问。网刊《加华文苑》编委会主任,加拿大華人文學學會副主任委員暨《華章》編委。
沈家庄,老师,博士生导师,当代词学家,加拿大中华诗词学会创会会长、《中国韵文学刊》编委、《新诗潮》主编、电子诗刊《诗梦枫桦》编委会主任。
征文大赛初审评委:
微言,加华笔会前任会长,加华笔会会刊《作家文苑》和《文苑诗坛》主编。
程宗慧,原高校中文系副教授,加华笔会前任副会长。曾多次担任征文大赛评委。
桑宜川,加拿大华裔学者,以治学为生,研究兴趣广泛,现为加拿大多家华文报刊专栏作家。受聘为国内数所大学客座教授。
萧元恺,曾在中国文化研究机构就职,定居加拿大后从事本地传媒工作。出版过相关领域的专著与合著,小说散文见诸于《十月》等刊物。
王志光,老师,语言教育学者,曾在加拿大和中国的大学教授语言 40 余年。1993 年创办温哥华北京中文学校,曾任校长,现任校监。
冯玉,曾在省教育机构就职。加拿大大华笔会会长,加拿大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高度》文学专栏《菲莎文萃》主编,《世界日报》文学副刊《华章》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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